他的神色依舊嚴肅冷淡,隻是五年後的如今,青澀的書生氣在他身上已蕩然無存。
她快要認不出他了。
最先湧上來的感覺是懊惱,分明都是久彆重逢,為什麼他卻如此坦然,她卻有種坐立難安的無措。
談桐的好勝心再次占了上風,她挺直脊背,直勾勾地看了回去。
年輕男生有種清澈的愚蠢,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還在局促地解釋:“老師讓我帶段教授來後台休息,我想著這個化妝間比較小,真的不知道您在用……”
一句話同時得罪了兩個人。
談桐輕咳了兩聲,笑著替他解圍:“不小,貴校的化妝間很好。”
男生哪曾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看過談桐的臉,標致的骨相被流暢的皮相包裹著,配合近乎完美的精致五官,這張可以頂得住任何角度和任何攝影機拍攝的臉,在銀幕上尚且驚豔,放到現實中幾乎是驚天動地的存在。
隨著她微微笑起來,明媚的暖意驅散了她身上的冷清感,男生的臉紅了起來,一路紅到耳根。
“那那那……不打擾您了,您先休息。”他回過神,慌亂地退了出去,關上門。
談桐保持著微笑,看著熟悉的臉漸漸消失在門扉的縫隙間。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靠坐在椅子上,沒了練聲的興致。
男生說的沒錯,這是京華的校園劇場裡最小的一間化妝間,甚至連最近的一次翻修也漏掉了它。
木製化妝桌上塗著劣質的黑色漆麵,上麵有經年累月遺留的磨損和劃痕。談桐伸出手,輕輕蓋在最深的一道劃痕上麵。
這道痕跡十年前就存在了。
*
十年前,是談桐追求的段柏章。
那時兩人都因外貌和專業能力在各自的領域赫赫有名,因此即便談桐沒有刻意張揚,但再小的動作也會人儘皆知。
追求持續了幾個月,就在談桐快要放棄時,京華大學的學生會看熱鬨不嫌事大,邀請談桐作為校園歌手決賽的嘉賓,和上屆獲得冠軍的大四學長合唱。
兩人合唱了兩首歌,一首搖滾,一首情歌。
在副歌部分,他們按照計劃的動作走位、對視、牽手,台下起哄的歡呼聲卻比他們預想的熱烈得多。
結束演出後,談桐回到小化妝間。剛撕下假睫毛,門就被敲響,走進來的竟然是段柏章。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角度。段柏章就像今天這樣站在門口,頭發稍短,更顯得青澀。
得到允許後他走了進來,卻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抓住談桐的手腕壓在桌上。
他的力量掌握得恰到好處,談桐並未感到絲毫疼痛,卻完全動彈不得。
接著,他抽出一張消毒濕巾開始擦拭她的手指,從指甲邊緣,到指骨的關節,再到指縫,不放過任何一寸皮膚。
酒精冰涼,手掌卻滾燙,燙得她想要退縮。
但段柏章的力氣比她大得多,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直到細白的皮膚被擦得泛紅。起初的不適漸漸消退,冰涼的濕巾被段柏章的體溫捂熱,觸感開始變得有些奇怪。
直到談桐覺得自己的手快要融化在他的掌心,段柏章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開了她,將用過的濕巾扔進垃圾桶,看向她的眼睛。
談桐的眼睛又黑又亮,這樣的眼睛最適合表情達意,是特寫鏡頭最偏愛的樣子。
而段柏章的眼睛卻是偏淺的琥珀色,談桐分明就在他對麵,卻感受不到他視線的聚焦。
她不安地動了動身體,更加用力地看著他。
“你想和我在一起。”段柏章甚至沒有用疑問句。
談桐下意識就點了點頭。
“好,”他像是答應什麼學術問題一樣,神情嚴肅,“我們現在開始戀愛,等你畢業後我們訂婚,結婚時間可以由你來定。”
“啊?”談桐愣在原地,她隻是想追個男神談戀愛,怎麼他一下子就想到結婚了。
段柏章尊重了她的猶豫,他問道:“你的想法是什麼?”
“這又不是考試,乾嘛這麼嚴肅……”看著他微沉的眸色,談桐的聲音小了下去。
怕段柏章反悔,她連忙又道:“我就是覺得,要不先談戀愛試試呢?我們都是第一次談戀愛,也沒什麼經驗。”
“可以。”這次段柏章依舊沒有猶豫。
在談桐的眼中他向來如此,在作出決定前,他會進行縝密周全的思考,而一旦下定決心,便不會再猶豫不決。
決定和她在一起是這樣,決定一個人出國是這樣,決定答應她提出的分手時依然是這樣。
隻聽他說:“請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永遠都不能離開我。”
段柏章的語氣並非生硬的要求或霸道的命令,相反,他隻是平靜地說出一句話,仿佛最日常不過的問候。
但談桐卻像是被引誘著,不由自主地點下了頭。
——隻是她終究沒有做到答應他的事。
十年後的今天,分手後再相逢,他們卻已是陌路。
她用指尖撫摸著那道刻痕,刻痕的邊緣早已圓潤,沒有當年掌心覆蓋時的那種粗糙,但回憶的邊角卻依舊鋒利磨人。
休息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次談桐留了心,先回頭看去,竟是段柏章獨自出現在她的身後。
他手裡端著兩個套在一起的紙杯,杯中是半滿的水。他把紙杯放到談桐麵前,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等等!”談桐急著叫住他,但嗓子卻在這時不爭氣,發出了嘶啞的破音聲。
“我不用。”她把水往遠處推了推,手指觸碰的杯壁是帶著一點溫度的,杯中應該是正合適入口的溫水。
段柏章駐足轉身,用平靜的語氣說著:“你的嗓子認為你用。”
要是往常,談桐早就用一連串的話懟了回去。但或許是高燒讓思維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她竟呆愣起來,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被難耐的焦躁包裹,隻有手指無意識地摳弄著桌上最深的那道劃痕。
這點小動作沒能逃過段柏章的眼睛,他輕歎了一口氣,語氣有幾分無可奈何:“還需要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