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外是荒山野嶺,竟不知我身在哪裡。正疑惑間,師傅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咦?離顏醒得好早!”
早?我壓根兒一夜沒睡好不好?
他悠悠然走到我身邊,歪著頭打量我:“瞧著氣色不好啊,一夜沒睡?”
“可不是,誰叫師傅一聲不吭就那麼走掉了。”
他揉我腦袋:“數你無賴,儘說些好聽的讓師傅寬心……”
“嗯?”
他笑著轉身:“既然醒了,那便走吧,回去魚鯪島還有不短的路程。”
“就這樣走了?不用跟那長眉老道告辭?再說,我還有事找他呢……”
“他是不會給你解開封印的,彆白費力氣了。”
“怕離顏闖禍麼?”
師傅不語。我默默跟著,心裡頗不寧靜。究竟是何種力量,讓長眉老道和師傅如此防備?
我胡思亂想,記起在九重天上,以自身精氣為懷容重生元神,那時玄禦曾追問我究竟是誰,我還不以為意,後來在冥府遇見白澤,這個號稱遍識洪荒一切的神獸,竟也辨不出我的真身,還有鬼祖,也說過同樣的話……我究竟是誰?楊眉大仙這道封印,又是何時下在我身上的?
好糾結啊,沒有一點印象和頭緒。
“原以為小離顏隻是騰雲不濟,怎麼才幾年不見,連腳力也跟不上了?”
抬頭,師傅遠遠地喊我。不知不覺,我已被落下很遠。
我飛快地跟上去,師傅說:“滿臉心事,還在為你身上的封印耿耿於懷?”
我點點頭:“我想知道,被封印的這股力量是怎麼回事,還有,我……究竟是誰?”
良久,師傅望著我無語,最後輕歎一聲:“這些問題的答案,為師無法回答你。我來見楊眉,也是想弄個明白,隻是這老家夥不夠坦白。”
我乞求道:“我們再回去找他好不好?”
“沒有用,你回頭看看。”
我疑惑地望回去,來路上哪裡還有昨晚那座道觀,滿眼荒涼。
“怎麼會這樣?”
“楊眉行蹤不定,自你離開魚鯪島後,為師便四處尋他,好不容易才探知他暫居於此,便帶著你匆匆趕來,原以為這老家夥怎麼也會給我個麵子,豈料他既狡猾又頑固,除了句提醒,再不提關於你的任何事。”
“他都說了什麼?”
師傅望著我,眸光幽澀,良久才道:“他叫為師……不要執著。”
“不要執著,是何意思?”
師傅不語。
我心裡的謎團越來越大,我這雲山霧罩的身世和經曆啊,這能活活憋死人。
師傅斜斜地倚在路邊的樹乾上,緩緩地說:“還記的你小時候的事麼,你初見我時的情景?”
初升的陽光暖暖地灑下來,映在師傅輪廓分明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柔和靜謐。望著一身金色的他,我有些恍惚。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記憶已有些模糊。我那時的年紀,似乎尚不及雪瑞大,走路仍時常摔跤。有天一覺醒來,聽到一個暖暖的聲音:“醒了麼,小東西。”我骨碌著翻個身,坐起來打量他,他一襲青衫,不羈地斜倚著樹乾,披了一身柔柔的光暈……
那時的情景,竟與此刻有幾分相似。
師傅的聲音暖暖的,仿佛穿透了時光:“仍記得當時你骨碌著爬起來,歪著頭打量我的樣子,憨態畢現,真是可愛……還記不記得,你見我時說的第一句話?”他淺淺一笑,“你說,哥哥抱抱。”
我心裡揪了一下。
師傅的聲音有些發澀:“一晃,都那麼久了……”
“師傅……”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在那之前,你險些死在我手上。”
我意外地望著他,他頓了好久才又開口:“記得當時,我跟楊眉對弈正酣,忽然便覺島上起了濃濃的殺氣,不曉得是哪個不怕死的敢來魚鯪島搗亂,待尋到禍根,卻是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奶娃娃。可正是這娃娃,攪得我魚鯪島不得安生,古潭裡數千生靈悉數亡儘,潭水鮮紅,濁浪翻天,連周遭的草蟲飛鳥都跟著遭了殃……”
我果然是做過孽的,心裡刀絞一般。
師傅走過來握住我的手,眼裡帶著不忍:“對這詭異凶邪的娃娃,你說我是不是該一掌劈下,將她本體元神一並毀去?可是當我揚起胳膊,她竟也伸出手臂,笑得天真無邪,仰著頭說‘哥哥抱抱’……離顏,我下不去手。”
我不覺落下淚來。
他為我擦著眼淚,說:“我舍不得殺你,即使你殺了我島上三千生靈,我能做的,隻是將你催眠。”他望著我的頭頂,“這根你從小戴到大的錦帶,便是那時楊眉給你的,它其實……是一道禁錮。”
我再次意外,原以為這帶子是師傅送的,千萬年來舍不得換,沒想到,是道禁錮。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木木地感歎:“原來竟是它,封了我一身的暴戾之氣……”
“也不全是,”師傅歎口氣,“僅憑一根錦帶,豈會有如此大的威力,我也是後來才發覺,在你體內還有一道封印,正是這封印的力量,讓你的天真無邪占了上風。這是楊眉的封印,而它的結下之期,竟已十分久遠了。我也因此了悟,為何楊眉這等一貫閒散無跡之人,在那些日子裡,竟成了魚鯪島的常客,料想他或許一早便知,會有這麼一天。這也是千萬年來,我不斷尋他的原因,這長眉老道總該給我個說法。”
從未想到我的身世竟如此的曲折複雜、雲山霧罩,連師父也被算計進了進來,因緣萬象,真是任誰也避不開躲不過嗬,好折磨人。
腦袋很亂,心裡卻是發空。
師傅摸著我的頭輕聲安慰:“放心吧,無論如何,有我呢。”
我潮著眼睛看他,他很堅定地朝我笑笑。
我忽然很想他抱抱我,像小時候那樣。
我踮起腳尖圈住他的脖子,他將我摟進懷裡。
倘若時光可以倒流,我想永遠做個憨玩小童,跟師傅常駐魚鯪島,所有塵世糾葛都與我無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