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那一聲“尊者”，既有興奮，又透著不安。

我明白，因為空明之境中的時光了無痕跡，一切似乎都是靜止的，在經曆了漫長的孤獨和寂靜之後，小九不曉得還要等上多久，不曉得什麼時候我才能痊愈。乍見這來自湖底的動蕩，他自然是又期待又擔憂。

這是我有生以來傷的最重的一次。在過往的萬萬年裡，我甚至不知傷痛為何物。拜元始天妖所賜，我曉得自己也並非無所不能。

而這一切，都是在認識了玄禦之後。雖說是在嵯峨山因為黑玉之精和元始天妖結仇，可在我心裡，其實早已和他結怨，因為愛玄禦，所以仇其所仇。

這樣的結果，便是九死一生。我不懼死，隻是每每想起撤下雪峰前那最後一瞥，看見玄禦將奄奄一息的雪姬抱進懷裡，悲憤交加的神情，心裡仍是很疼。印象裡，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不淡定。

回到空明之境後，我曾一度以為我熬不過這場劫難。因為始終無法平複心緒，受損的元神根本得不到治愈，我終日昏昏沉沉，偶爾清醒，心中也是紛紛擾擾。小九便日複一日隔著深深的湖水同我講話，起初我聽不進他在講什麼，後來我想通了，我惹了一身的恩怨情仇，了斷了自己倒是容易，隻是這樣也並非是真正的了結，身後事仍然紛擾。更何況連小九都說，作為一個蘊藏了四大先天本源之氣的聖者，倘若挺不過來，實在是太掉價了！

那之後我儘量不生雜念地凝神聚氣，情況似乎好了許多。最重要的是，我身處的這方水域能夠滋養元神，因為它正是先天四大本源之一的真陰之水，也是我出生的地方。而這空明之境，是我封在幽冥血海海眼的一方聖境。眾所周知，幽冥血海是天地間煞氣最重地方，而空明之境卻至純至真。這正符合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互生的道理，後世太極圖也是此理。隻是這件事我沒告訴過冥河，若論待人之誠，我實在是有愧。

隨著傷勢漸愈，我也開始重新思考一些事情。距離雪峰一戰已過了數百年，這數百年來，我從未有他的任何消息。有時想起那道清逸離塵的背影，渺渺猶如前世。我終於肯承認我從未走近過他的心裡，以前種種，不過是我一個人的喧鬨。以前的自己，愛得何其自以為是。

除了玄禦，我琢磨最多的便是元始天妖。這隻洪荒最早的妖怪，一身的混元戾氣，一招混元血爪幾乎秒殺一切。倘若破不了它，狹路相逢便隻有坐以待斃，更何況這老怪物暴戾無常，留著終究是個禍害。這數百年來也不曾有他的消息，料想在雪峰上，我那一劍雖沒能要了他的命，也定然讓他傷得不輕，所以他才會隱匿不出。

不曾想今日小十二竟帶回了他和玄禦的消息，這兩個都正是我想找的人，我又豈能再靜得下去？

原本平滑如鏡的湖水沸騰了，仿佛湖底生了火，將整潭水燒得汩汩作響。隨著一聲巨響，一把青光熠熠的寶劍自湖中心衝天而出，帶起了數丈高水花，湖麵上頓時空光芒大盛！小九和小十二幾乎是異口同聲道：“鴻蒙劍！”

是鴻蒙劍，隻是這把劍從此刻開始，已經不同於往昔。

小九和小十二也察覺到了，劍身彌漫著一股煞氣，那是鴻蒙劍曾經吞噬掉的無數魔族的邪靈。小九怔怔地望著它，良久才道：“一定要這樣麼，尊者？”

鴻蒙劍斂了光芒，緩緩降入了小九伸出的手中。他的眼睛有些發潮，將劍緊緊握住。

塵世間已是烽煙四起。錢來山的仗早打完了，山體被損毀了一大半，殘垣斷壁中，隨處可見穿胸折翼的鷹隼、四肢不全的狐羊等戰死的妖獸，他們和血肉模糊的巫族屍體一起被曝屍荒野，山中的血腥味道和凶煞之氣久久不散。

一向活潑的小九沉默了。他在錢來山頂佇立良久，緩緩舉起了右手，將手中的鴻蒙劍直指雲霄。刹那間，錢來山上空風雲變色，大片大片的烏雲向一處聚集，隨後慢慢朝著劍身壓下來。地上起了狂風，飛沙走石連帶枯枝敗葉儘數被卷進了虛空，呼吸間是濃得化不開的的血腥味兒。那些戰亡的巫妖之魂受到了鴻蒙劍的指引，帶著怨恨從山體升起，整座錢來山被黑雲和戾氣所籠罩，一片陰晦。那些陰雲飛快地彙聚，片刻之後，一道閃光從雲中射出，卷夾著煞氣注入了鴻蒙劍的劍身……

鴻蒙劍發出詭異的嗡鳴聲，小九閉著眼，高高舉起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許久之後，錢來山終於平靜了。小九收回劍，望著青灰的劍身喃喃道：“吸納如此多的亡魂和煞氣，這樣真的好麼？”

沒有人回應他，殘損的錢來山已是一片死寂。

洪荒亂世，最不缺少的便是枉死的冤魂，小九帶著鴻蒙劍行走八荒六合，吸收那些化不開的衝天煞氣，更斬殺了無數暴虐的厲害角色。尤其是從十二都天神煞大陣中全身而退，並且重創了守陣的祖巫後土之後，小九已是令洪荒聞之變色的殺神！此時的鴻蒙劍，已是魔氣森森。宵小之輩自然是聞之喪膽，就連十二祖巫和妖族二帝都通令全族，遇鴻蒙劍務必讓路，決不可硬碰！

世人儘知，青冥已逝，她那把楊威八荒的鴻蒙劍如今已是把魔劍，曾經守護她的十二暗神之一，正帶著這把魔劍四處尋覓她不共戴天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