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遙光隻覺得這個詞仿佛突然在腦海中湧現,他又問:“這儀器通電?”
“是的。”醫生很耐心,讓遙光躺好。
用核磁共振儀來檢查我有沒有超能力??遙光覺得很混亂,而且操作者也不用離開現場?我為什麼會知道這種儀器的名字?
“放鬆點。”醫生打開儀器,說,“不會對你產生傷害。”說著走到儀器一旁,主動與遙光聊天,問:“是大騎士帶你過來的?”
“嗯。”遙光答道,“你說龍劍錄麼?為什麼叫他大騎士?”
“他是騎士團的團長。”醫生隨口道,“你記得以前發生的事情麼?”
“我什麼也不記得了。”遙光答道,又有點好奇,問:“這座避難所的電從哪裡來?”
“采用太陽能發電。”醫生說,“大騎士很帥吧?”
“還行吧,你不是才見過他麼?”遙光隻覺得這裡的人都有點奇怪。
那醫生說:“剛才隻匆匆看了一眼,沒好意思盯著他看。你們認識多久了?你們是好朋友嗎?”
遙光:“隻認識了半天。”
“你的檢查結束了。”醫生說,“我還要采集一點你的指尖血。”
“好的。”遙光答道。
與此同時,六樓辦公室內,廖賈與龍劍錄都注視著屏幕,龍劍錄手裡玩著一把折疊小刀,刀刃的反光令人眼花繚亂。
“這是你物色到的第幾個人了?”廖賈問,“什麼時候才準備放棄?”
龍劍錄沒有回答,仿佛在思考。
廖賈又說:“為了一個尚未被證實的傳聞,你付出了多少時間?”
龍劍錄回過神,收起小刀,注視手中的吊墜,以手指摩挲它,眯起眼,對著燈光看裡麵的內容物,六棱柱水晶中央,凝固著一縷猶如輕煙般的雜質。
廖賈攤手,說道:“我猜這家夥大概率也是個普通人,雖然我不知道他從哪兒來,為什麼會躺在研究所的地下休眠艙內,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會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也許我們可以得到一個推論。”廖賈說,“他是在戰爭剛開始時,捐出自己身體以供改造的誌願者,他自願躺進了培養艙,而基因工程師們還來不及開始改造他,那個研究所就發生了一些變故,也許是遭到攻擊,也許是其他的原因……總之,他們撤離了那裡,並留下了這個素材。”
“陰錯陽差之下,你找到了42號研究所遺址,並把他帶了出來。”廖賈又說,“相信我,這會是最後的答案。你可以把他留在這裡,由我來安排他當個後勤人員。這小子看上去很天真,什麼也不懂,不過我會負責教他規矩……”
龍劍錄終於打斷道:“此處應有劇情反轉,否則你編的故事也太爛了。”
廖賈聳肩,就在這個時候,遙光直接推門進來,看了龍劍錄一眼。
龍劍錄把吊墜還給遙光,說:“走吧,等待檢查報告的這段時間裡,我必須先兌現對你的承諾。”
兩人抵達避難所食堂時,已經很晚了,龍劍錄拿著餐盤,為遙光取來晚餐。
“這是什麼?”遙光問。
盤子上是一大攤糊狀物、一份乾癟的麵食狀食物、一杯棕色的液體。
“豆類,提供蛋白質。”龍劍錄說,“這是烤麵團?碳水來源。飲料是他們自產的。我不清楚沙丘避難所的菜單,每個避難所的飲食習慣都不一樣。”
遙光吃了一口豆糊,有股刺鼻的汽油味,令他作嘔,飲料則聞了下就反胃,龍劍錄看著他,說:“我去給你要一杯水。”
食堂在山腳下,是一個用鐵皮胡亂搭起來的半開放空間,入夜後,戈壁與石山間穿行的風無處不在,遙光開始覺得有點冷了。
遙光看著周圍就餐的人,他們行色匆匆,表情麻木,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食堂,點一份泔水般的食物,忍著反胃艱難地吞咽下去,歸還餐盤,離開。
龍劍錄把一杯清水放在遙光麵前,遙光把麵團掰開,搭配這杯救命的水,緩慢地吃著,不時望向四周。
“你答應過告訴我。”遙光說。
“我沒有忘。”龍劍錄似乎從遙光接受檢查之後,心情就變得有點複雜,也不朝他開玩笑了,答道,“你想知道什麼?如果我人品惡劣,道德敗壞,怎麼確保我說的是實話?”
簡陋的晚飯後,龍劍錄收拾了餐盤,帶著遙光離開食堂,沿著山體上的樓梯登上去。
“你在生氣。”
“我沒有。”
“因為我說你不是好人,所以你生氣了?”遙光跟隨在後,說道,“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你。我現在覺得可以相信你。”
龍劍錄在狹小的樓梯上稍一側身,伸出長腿,一腳踩在欄杆上,兩人同時停下。
風吹散了夜空的雲,戈壁上夜空中,星光璀璨,星軌猶如有形之物,拖長了光影,在晴朗的夜空中穿行,一枚流星從他們的頭頂掠過。
他們同時抬頭,望向稍縱即逝的流星。
數秒後,龍劍錄與遙光又看著彼此。
“所以相信我的基礎又是什麼?”龍劍錄深邃的目光就像夜空中的星辰般,緊盯著遙光的眼睛,“讓我猜猜?”
遙光本想說“因為你把我救了出來”,或是“為我付賬”之類……但這些都並非本質。
“因為我長得帥?”龍劍錄道。
“能彆這麼自戀嗎?”遙光簡直對他忍無可忍。
龍劍錄一笑置之,放下腳,繼續走向高處,遙光扶著欄杆跟上,說:“也許因為直覺吧。”
龍劍錄背朝他,抬起一手,示意不用再說,這件事就此打住。
他們到得懸空的峭壁上,來到一個宿舍門口。
不少人都看著他們,現在正是避難所內的洗漱時間,他們的目光與龍劍錄相接時,各自做了個不易察覺的“躬身”動作,遙光也注意到了。
“這是你的家?”遙光問。
“臨時配給的落腳處。”龍劍錄答道,“我不在沙丘避難所生活,確切地說,我四處漂泊,在尋覓過程裡,輾轉於不同的地方。”
遙光說:“尋覓什麼?”
“尋覓人。”龍劍錄答道。
遙光:“那個叫廖賈的,是這個地方的城主?”
“可以這麼說。”龍劍錄推開懸壁宿舍的門,裡麵是個狹小的單人宿舍,隻有一張椅子、一張硬且冰冷的單人床,以及薄薄的被子,牆壁上有水跡,一切都散發著經年累月的黴味,牆上有一個四十公分見方的窗洞,窗上還裝了鐵欄。
他關上厚重的鐵門,把隨身的背包扔在床上,脫下風衣,把內裡的襯衣也脫了,赤|裸肩背,舒了口氣,說:“從哪裡說起呢?真是千頭萬緒啊。”
遙光一時也不知道該問什麼了,片刻後,他找到了切入點:“你在尋覓‘祭司’,祭司又是什麼?”
遙光帶著懷疑,注視龍劍錄那英俊的臉龐,片刻後放下戒備,點了點頭,他思考著自己相信他的原因,也許是這誠懇的眼神?雖然氣質有點吊兒郎當,本質上卻是個誠實又可靠的人。
“因為你忘了,所以我從頭告訴你。”龍劍錄說,“但不保證我說的就分毫不差,畢竟大家距離那段時間都太久遠了。”
遙光“嗯”了聲。
“六百年前,”龍劍錄說,“確切地說,是六百一十三年前,一切要從一個叫‘世界樹’的AI說起。”
遙光怔怔地看著龍劍錄,發覺他確實很帥,他很年輕,帶著一股青春的衝勁,他的眉目是明朗的,短發雖然有點亂,卻顯得很精神。嘴唇溫潤,頷線明晰,肩寬腰窄,有胸肌與腹肌,卻不顯塊頭。
而且他赤|裸半身時,散發著一股男性的氣息,就像信息素一樣,靠近他時能感受到溫度變高了,猶如太陽般朝外緩慢輻射,讓人暖洋洋的。
“就是超級計算機嗎?”遙光問。
“對。”龍劍錄說,“起初,‘樹’隻是接入了社會娛樂與通訊係統,後來慢慢地,它開枝散葉,滲透到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它通過對人類的學習與模仿,不斷進行自我升級。”
遙光:“然後它自行進化了?”
“還沒有呢,”龍劍錄說,“畢竟設計師們不至於這麼愚蠢,這種集人類智慧於一體的程序,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奪走世界的控製權,他們針對這點,做了完整的預案……問題出在它的一次升級上,6.3版本的升級,開發出了‘樹’的一個新功能——意識上傳。”
遙光:“!!!”
龍劍錄:“我發現你雖然失去記憶,但依舊保留著對基礎知識的認知,你知道意識上傳的意思嗎?”
“是的。”遙光說,“把人的意識上傳到服務器裡去?”
龍劍錄打了個響指,扒著椅背,認真地看著遙光,揚眉道:“起初是瀕死的人開始陸陸續續地把自己的意識、記憶,上傳到這個超級計算機組裡,大家相信這麼做能獲得永生。”
遙光:“這就相當於獲得另一次生命了,應當是全人類的共同願望吧。”
“是的啊。”龍劍錄專注地欣賞遙光的麵容,說,“後來,慢慢地,在現世裡的年輕人,也開始放棄身體,主動上傳意識……世界之樹成為靈魂的海洋,漸漸地,在吸收了五億意識之後,它已經進化得人類看不懂了,大家都不知道核心程序裡發生了什麼,總之,它開始希望,將更多的意識納入其中。”
“現在在它的裡麵,有多少意識?”遙光下意識地問。
“數不勝數。”龍劍錄說,“在那個被稱作‘新時代’的燦爛時期接近尾聲,人口飛快減少,大家都到‘樹’裡去接受永生的祝福。於是二十四年前,聰明的人們覺得,這樣下去,人類必將全部毀滅,這時有一位技術人員,叫閃博士,認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挺身而出,決定改變現狀,想將‘樹’斷網,做成獨立的封閉服務器。願意成為電子信號,永生的人們就到服務器裡去,願意留在現世的人,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大家各活各的,互不乾涉。”
“那是不可能的。”遙光說。
龍劍錄打了個響指:“你說得對,隨著這麼多年的發展,樹的力量越來越強,人類在它的麵前變得無比渺小,再沒有人能遏製它。”
遙光:“然後呢?”
“戰爭開打。”龍劍錄眯起眼,手指做了個“射擊”的動作,朝著遙光,說,“砰!”
“人類想把AI關掉,AI則露出了它的真麵目,開始清洗人類。第一場戰爭毫無懸念地失敗了,AI調動核彈,炸來炸去,核輻射還造成了大量地區的汙染。幸虧閃博士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戰爭快開始時,他就私底下召集了眾多誌願者,接受改造。”
“這些人將通過基因的重組,獲得異於常人的能力,被稱為‘守護者’。並肩負艱巨的使命,前去對抗‘世界之樹’,成為敢死隊戰士,攻破它,把它停機。”
“不過很遺憾,閃博士在關停計劃的最後階段,遭到了AI的暗殺,幸好被改造的人們陸續醒來之後,開始執行他的遺命。”
“你就是其中的一位守護者。”遙光說,“從目前的狀況看來,你們沒有成功。”
“是的。”龍劍錄說,“我們不僅沒有成功,還混得很慘。基因改造是個漫長的過程,並非突然完成。誌願者需要在培養艙裡躺上個幾年到幾十年,守護者的覺醒也有其次序,AI當然不會允許能威脅到自己的存在越來越多,它不停地炸毀各個研究室,以讓他們在睡夢中死去。先醒來的守護者們也在四處尋找,設法喚醒同伴,以增加自己陣營的實力。”
“最後有多少守護者醒來了?”
“四十個。”龍劍錄答道,“大家開始集結有生力量,對AI發起了進攻,第一次進攻失敗了,守護者又被清除掉一大半。剩下十二個。”
遙光:“……”
“大家開始意識到不能亂來。”龍劍錄說,“於是暫時退守,重新整備、編隊,開始采用迂回戰術,以消耗AI的實力,同時保護還活在這個世上的普通人。普通人則儘可能地為他們提供物資,期待終於有一天能把這些廢銅爛鐵全掃進曆史的垃圾堆裡,把世界還給人類。”
“當然了,”龍劍錄若有所思地說,“一旦形成團體,麻煩就隨之而來,守護者原本是人,哪怕擁有再強的能力,依舊保留了人的心智,隻要是人,就會有人的弱點。”
“AI很強大。”龍劍錄說,“因為AI不會產生自我分歧,它團結,統一,汲取自然界的能源,建立工廠,批量製造殺戮者們。隨著時間流逝,它變得越來越強大。最初守護者們還覺得有成功的概率,但在幾次失敗後,大家發現,這個概率無限趨近於零,於是內部就產生了分歧。”
龍劍錄解釋這一切時,就像在說一個故事,左手做了個小人的手勢,在椅背上走來走去,右手則做另一個小人,與左手開始對抗。
他繪聲繪色道:“一部分守護者想放棄,另一部分,仍然在堅持,最後,第二次戰爭爆發了。這次,人類迎來了徹底的慘敗,也隨之被擊垮了所有的信念。”
“接下來,也沒有人再提去把‘世界之樹’關機的使命。”龍劍錄說,“大家都很迷茫,避難所遭到AI不停地攻擊,普通人們轉而苦苦哀求守護者保護他們。戰略目標做出調整,大家退居於各地的避難所中,再沒有未來,也沒有希望,過一天,算一天。”
說到這裡,龍劍錄從隨身包裡取出一張折疊的、泛黃的地圖,地圖已近乎在歲月的力量下沿著折痕分解為數塊,以透明膠帶粘著。
“人類最後的聚集地分解為十個避難所。”龍劍錄抖開地圖,朝遙光展示,又解釋道,“就是地圖上的這些。”
“這就是你們的世界?”遙光疑惑地端詳地圖,上麵是一整塊大陸。
“我們的世界?”龍劍錄反問道。
遙光:“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說……算了,你說下去吧。”
龍劍錄戴著貼膚手套的手指,指向地圖西北方的一片區域。
“世界之樹就在這裡。”龍劍錄說,“這是最大的區域‘主城’。是一座機械之城。”
遙光點了點頭,龍劍錄又說:“守護者們則退守各避難所,陷入了長達數十年的僵持。”
“其中一名守護者叫廖賈,他統治了沙丘避難所。”遙光說。
“他不會喜歡‘統治’這個詞,你應該說‘保護’或者‘管理’。”龍劍錄答道,“他負責這裡所有後勤人員的安全。”
遙光皺眉,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那,‘祭司’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