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柒!”一道男人的吼聲穿透力十足,將正在書桌前寫作業的女孩嚇了一跳。
名叫吳柒的女孩兒從搖搖欲墜的木椅上起身,她穿過虛掩著一塊黑布的走廊,進了廚房。
廚房是長條形的,很逼仄,空氣中彌漫著腐爛食物和油煙彌久不散的混合氣味,刺鼻難聞。水槽裡堆滿了小山一樣的搪瓷碗盆,油汙在潔白的表麵留下一道道痕跡,看上去需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處理。
正值夏末,沒有空調的小屋悶熱潮濕,不僅加快了食物殘渣的腐爛,也讓裡麵的每個人變得煩躁不安。
“怎麼沒洗?”男人冷冷的聲音傳來,伴隨著一記用力地拍打。
啪——
那手掌重重地落在了吳柒的後背,仿佛要把如紙片般瘦削的女孩拍斷似的。
吳柒就這麼受住這巴掌,脊背挺直,硬是不願彎曲一分。
“我在寫作業。”她辯解道。
怎料,男人聽聞這理由後不屑地笑了一聲,“小學生能有什麼作業?”
吳柒今年八歲,在村裡唯一一所學校裡上三年級。學校是小學初中一體化的,每個年級隻有兩個班,老師大多是留守的中年人。偶爾有願意來支教的年輕人,不出一年也會因為看不到未來而離開大山。
這裡是希望渺茫的貧苦之地。
“而且,女孩子要上什麼學?”男人嘴角的弧度更深,冷聲道,“反正之後都是要嫁人的。你還不給我把碗都刷了?”
吳柒倔強地仰著頭,“我想上學。”
可惜,這份堅持絲毫沒有換來男人的理解。
“嗬,異想天開。怎麼,你還幻想要上大學啊?也不看你是不是繼承了你媽的豬腦子!”男人的話越發難聽,話裡話外都是瞧不起女人的意思。
吳柒她張了張嘴唇,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駁。
很煩,她不喜歡被看不起的感覺。
如果不是生理學的事實無法改變,她真的不想承認,眼前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狹小的廚房裡多了一個瘦削的女孩。
吳柒強忍著淚水,一邊站上小板凳上用鋼絲球刷著池子裡盤上的油汙,一邊磕磕絆絆地背著剛學的課文。
不行,不能哭,吳柒對自己說。
她抬起胳膊,用臟舊的T恤袖子蹭了一下額頭的汗水。
水管裡的水因為太陽暴曬的原因是溫溫的,完全沒法消散酷暑。
洗到一半的時候,客廳傳來吵嚷,驚起了窗外的麻雀。
尖銳的女聲在狹小的房間裡回響,聲音的主人是吳柒的母親。
“一年級的題目你都做不出來啊?”
吳柒連頭都懶得回,手上繼續刷著碗。原本堆積成小山的盤子,大半都已經乾乾淨淨摞在池子邊。
這樣的劇情幾乎每天都會在家裡上演,她都要看膩了。
無聊!她在心裡暗道一聲。
不久前還凶巴巴的父親,仿佛一下轉了性,“啊呀!你說他乾什麼!男孩子有後勁兒,隻要開竅,學起來很快的。”
“就是。”小男孩軟軟的聲音傳來,全然是持寵而嬌的得意。
小男孩是吳柒的弟弟,叫吳斌,意為文武雙全,寄托著父母美好的願望。至於她的名字,好像隻是大家族裡排行老七罷了。
“好吧,你可要好好學,以後還要我們家就靠你走出大山了。”母親的嗓音歸於平靜,話裡滿是期待。
啪嗒,新洗好的盤子蓋在了之前的盤子上,力道不輕,似乎在發泄她的不滿。
小男孩的聲音不識趣地往耳朵裡鑽,“那肯定的。”
吳柒很想屏蔽客廳裡一派和諧的聲音,因為那聲音讓她覺得虛假,覺得惡心。
但和睦的一家三口並沒打算就這樣放過她,話題很快轉到了她的身上。
父親接下來說的話,讓她的心情從惡心變成害怕。
“等吳柒上完初中,就可以出去打工賺錢了吧?再過兩年,那說不定都能嫁人了。”
母親的話則讓她的心變得更冰冷,“是啊,彩禮能上一筆呢,還能留著給我們吳斌做老婆本。”
吳柒越聽越害怕,一種無法掙脫的宿命感襲來。
她想不通,她是不是注定出生在一個貧困的重男輕女的家庭,注定應該在繁雜的家務中度過一生,注定一輩子都走不出大山......
她像是被丟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湖裡,身體無限下墜,四周是密不透風的湖水,擠壓著肺泡裡僅剩的空氣。當最後的氧氣耗儘,湖水灌進身體,她隻能夠不停地掙紮,想要返回水麵。
她不甘心啊。
但墜湖的噩夢就這麼縈繞著吳柒。
*
翌日,吳柒在放學後照常來到鄰居奶奶家。
“女娃,你又來幫忙了?”一個白發老奶奶眯著眼睛,笑著和吳柒打招呼,“怎麼黑眼圈這麼重?”
“張奶奶好,我沒事,就是昨天沒怎麼睡好。”吳柒精神看上去不錯,手上已經開始了動作。
隔壁張奶奶是村裡有名的手工匠人,從草鞋到草帽,又或者是什麼編織的玩具,就沒她不會做的。每周,奶奶都會帶著編好的工藝品去鎮上賣,掙一點錢補貼家用。
因為草鞋什麼的比較簡單,吳柒學會了之後就常常過來幫忙,奶奶也很大方,會給她按個數給零花錢。
她想,雖然每天隻能掙幾塊錢,但隻要堅持不懈,總有一天能攢夠出去看看的經費的吧?
這麼想著,她手上的動作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草鞋的雛形在手中慢慢形成。
“張奶奶,山外麵是什麼樣的?”這個問題,吳柒想問很久了。
奶奶嗬嗬一笑,“年輕的時候去過一次大城市,人很多,車子也多,好熱鬨喔。”
雖然是蒼白的形容,但吳柒腦海中已經浮現了車水馬龍的現代化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