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前走兩步，趙金石扭頭衝米天亦笑。“走，帶你去看看。”

嘩啦啦啦……

幾噸重的魚蝦蟹從往兜裡灑下來，鋪滿了整個甲板。船員們一哄而上，拿水桶分揀，雨後的大海終於讓男人們打破沉默，笑得跟孩子似的。巴浪魚一桶一桶裝，皮皮蝦和螃蟹也多，蝦中愛馬仕竹節蝦居然也足足收集了兩百多隻。

出生在內陸的米天亦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連上前幫忙都覺得腳在打飄。

趙金石撿起一隻巴掌大的小鯊魚給米天亦看。“這叫梅花鯊，運氣不好，這麼小就給我們網住了。”

想了想，他大手朝海裡一送。那條黑斑小鯊魚立刻就鑽入了海底。

趙金石一眼都沒看它，又從甲板上拿起一隻紅色的，長得跟鍋蓋似的一條魚給米天亦看。

“這叫棘茄魚，不好吃，但是玩海缸的喜歡，一條能賣五百。”

接著，他蹲下身戳了戳地上的一條白色鰻魚。“盲鰻眼睛都退化，受到攻擊回分泌很多粘液。”

他把沾了滿手的“鼻涕”舉到米天亦跟前，嚇得米天亦連連後退，他卻笑出聲，嘿嘿嘿好幾聲。

米天亦第一次看到海邊男人笑起來其實有點憨憨的，黝黑的皮膚裂開來兩排大白牙。

“彆退了，再退掉海裡。”趙金石衝米天亦招手，蹲在一條鰩魚跟前，讓米天亦過來看。“這鰩魚還活著呢。你趕緊摸摸它。”

米天亦使勁兒搖頭，冷血動物，皮膚黏糊糊、涼颼颼，她從小就害怕。

趙金石一把抓住她的手，用那隻蘸著粘液的手，按在鰩魚肚子上。

米天亦嗷的一聲彈開，就見周圍幾個船員都樂開了，全都是兩排大白牙。

趙金石也笑，他說。“你彆怕啊。你看它衝你笑呢。是不是笑得跟個小孩似的？”

米天亦抻著脖子朝前看，果然看到鰩魚的嘴巴完成了半圓形的弧線，笑得也是憨憨的，就跟這海邊生活的人一樣，單純又可愛……

夕陽西下的時候，米天亦站在船舷邊吹海風。

今天還是沒有看到任何一條鯨魚。

身後有男人的味道跟著海風飄過來，那是趙金石身上的味道，跟那隻會分泌粘液的盲鰻一樣，越靠近越發腥。米天亦想，這大概就是生活在海邊的男人的味道。

米天亦猶豫著要不要回頭，就聽到船艙那邊有人喊。“船長，你打掃過客艙的拖把要不要扔喲？”

身後就傳來趙金石的罵聲。“扔個毛線？蘸了一點點口水就要扔。敗家玩意兒！趕緊拿海水衝一衝。”

米天亦忽然就有點臉紅，這船上的客艙住的是誰？拖把上蘸的是誰的口水？這還不清楚嗎？

一想到這些，米天亦更不敢回頭去看趙金石。

趙金石卻在她身後不斷接近。“我對這片海熟，水深蝦群多，各種鯨魚都愛來這兒開飯。你一定能看到的。”

米天亦還是沒回頭，她有一丟丟後悔。先前怎麼想也沒想就上了他的漁船？

而趙金石則自顧自轉過身，用後背靠著船舷，望向始終把視線交給大海的米天亦。

“聽說你是作家。這次是來采風的吧？就跟我們漁民似的，采風半個月，半個月回家寫文章？”

米天亦不好意思地掖了掖耳後的碎發。“差不多。”

趙金石清了清喉嚨，努力化解尷尬。“那你們作家挺好的，也不用靠海吃飯。拎一台電腦就能走天下了。也不用坐班吧？哎？你不如考慮留在我們海島上。”

他突然生硬的轉變話題，黝黑的臉上暗暗的紅，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不自然。

“你看，我們這兒風景很好，這幾年旅遊業一上來，生活條件也比以前好了。但是房租啊、水電啊、各種生活成本都比城裡便宜。我……我有個朋友……他……”

“我有喜歡的人了。”米天亦側過頭，認認真真地看向趙金石。

趙金石登時就嗆了自己一下，垂下眸子連“哦”了好幾聲。

米天亦則收回視線，朝海天一線的方向指了指。“他跟你們一樣，有時候在陸地上，有時候在天上，可能偶爾也會在海裡。”

趙金石剛平複的呼吸又不穩起來。“咳、咳、咳……”

米天亦擰著眉，側頭又看向趙金石。“船長你沒事兒吧？”

趙金石擺手。“沒、沒。那你男朋友也是船員？還是……飛行員？”這一會兒上天，一會兒入海的，難不成……“要不就是潛水員？”

米天亦笑了笑。“他還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家狗子。”

趙金石身子一僵，又咳起來，背都挺不直了。

米天亦再次投來關切的目光。

趙金石剛想說，沒事，我們這兒也有姑娘把自己男人稱作狗子，不稀奇，卻見米天亦倏然瞪大了眼睛，兩隻黑眼珠就像要燒起來似的，卻又像泡在海水裡一般，眨眼就變得濕漉漉的。

趙金石急忙扭頭順著米天亦的視線看過去，就見一條比他這艘漁船還長的鯨魚赫然出現在他們漁船旁邊。

那麼大那麼大一隻藍鯨，居然就悄無聲息地來了。它就在海麵底下，有一層薄薄的海水，淺淺地蓋著他白色的巨大身體上。它安安靜靜地遊在趙金石的漁船旁邊，像是一個玉做的小島，安靜、唯美、神秘。

而米天亦潮濕的眼睛有噴泉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