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2 / 2)

山南水北 閔然 4611 字 9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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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妤笙租住的房子,是一棟稍有年頭,修繕得很好的舊式平房,原住戶是莊傳羽的叔叔。她叔叔於三年前舉家隨兒子遷出國了,房子便空了出來。因地理位置離澎島商業中心較遠,附近不近山也不近水,不僅缺失改造成民宿的先天條件,還容易被短租糟蹋房子,所以莊傳羽叔叔就委托莊傳羽一並管理,做成長租公寓了。

薑妤笙剛回到澎島的時候,急需物色好房,剛好這棟房子還有兩層樓空著,莊傳羽便以稍低於市場的價格一次性整租給了她,一層給舟稻的員工,一層給薑妤笙和與她合夥的朋友池棋自住。

她說就當互相行了個方便,她也能少點管理上的事。

薑妤笙便承了她這個情。

她回到房子裡的時候,整座房子靜悄悄的,頂樓的住戶,依舊還沒回來。從春節離開後,她就沒再回來過了,莊傳羽猜測她可能不會回來了。

薑妤笙如常地上樓,進門,進臥室,洗澡,吹頭發,準備看會兒書就睡。

可書翻了幾頁,字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心怎麼都靜不下來。

她難以避免地又想起薄蘇。

久違地,她向過往、向自己的軟弱妥協,彎下腰,伸手打開了床頭櫃底下的那個抽屜,取出了埋藏在最深處的一方錦盒。

錦盒裡躺著的是一支小巧的銀色女式機械表。

機械表的款式可以看出有些年份了。

薑妤笙靜默地凝望著,良久,大拇指輕撫表麵,把它放到另一隻手上,用空著的右手拇指和食指,輕柔地旋轉表冠,一圈,又一圈,像啟動記憶的齒輪。

兩圈過後,機械表的秒針就跳動了起來,滴答,滴答,響在寂靜的夜裡,像死去已久的心臟,突然複蘇。

薑妤笙把它放在耳邊,閉上眼睛,靜靜聆聽。

她想起了許多塵封已久的往事,想起了十一歲那一年,薄蘇是怎樣拿出這塊她視若珍寶的表,放在她的耳邊,哄她睡覺的。想起了分離的那一年,薄蘇是怎樣鄭重著眉眼,把表從自己手上取下,戴到她腕上的。

她說:“薑妤笙,我會等你來找我的。”

女孩的臉龐已經出落得很有大人的模樣,眉眼是清冷的,注視著她的雙眸,隱隱流轉的卻全是溫柔繾綣,薑妤笙怎麼可能不目眩神迷,情生意動。

她知道,薄蘇鮮少許諾,但從來言出必行。

於是她信了。

可經年過後,時間忘了,孤軍奮戰的表,好像也堅持得累了。

機械表滴答地走過兩圈,忽然就再沒有動靜了。

薑妤笙睜開眼,長久地僵坐,忽然笑了,把表放下。

有些人,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拿出來重見天日,果然都是不合時宜的。

她把死去的表放回錦盒,塞進抽屜,隨手關上,躺下醞釀睡意。

可薄蘇的突然出現,到底還是給她帶去了影響。像是一場猝不及防的海嘯,風浪過後,留有餘波,攪得她不得安寧。

她難以入睡,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間,也全是薄蘇的影子。

她夢見了她與薄蘇的初遇。

夢裡她仿佛是清醒的,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知道這夢裡,哪一部分是真實發生過的,哪一部分,是夢境杜撰的荒誕。

她夢見薄蘇站在回旋的樓梯上,看見她的第一眼就對她笑,她就知道,這不是真的,這隻是又一場虛妄的夢。

因為,第一次見麵時,薄蘇沒有對她笑過,甚至,她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她的涼薄,也許從一開始就可以窺見端倪,可那個時候,她看不懂。

那是2004年的春天,和今天一樣,下著迷蒙細雨。她隨母親薑眉,跟著她當時的朋友,薄蘇的父親薄霖從山城來到澎島,準備在此生活。

薑眉不過十八就進了社會,二十在夜總會賣酒,認識了薑妤笙的父親,未婚先孕,而後被拋棄。因為身體原因,薑眉不得不生下她,把她扔給老家的母親帶,直到一年前,薑眉的母親,薑妤笙的外婆去世,薑眉才不得已把薑妤笙接到身邊,自己撫養。

看過太多臉色,聽過太多外婆、舅舅舅媽、甚至薑眉她自己說的,她拖累了薑眉後半生的指責,九歲的薑妤笙比一般的小孩要早慧,她乖巧聽話,從不任性,更不忤逆薑眉的任何指示。

薑眉說她接下來很忙,沒有辦法把她帶在身邊,讓她去澎島跟薄叔叔家比她大兩歲的女兒一起生活,她就乖乖地點頭聽從安排。

薑眉沒有把她隨便扔掉,還為她妥善地安排了去處,對她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她做好了要忍受、要討喜、要察言觀色的準備了。

隻是沒想到,薄蘇不需要她忍受,她隻是單純的冷漠。

第一次見麵,她跟著薑眉和薄霖收傘走入他租住的彆墅中,還沒來得及仔細打量,就聽見樓上有腳步聲,一個背著書包,穿著校服,個子很高,皮膚很白的女孩出現在樓梯的儘頭。

女孩很漂亮,是薑妤笙淺薄的人生裡,從未見識過的那種高貴、出塵的美麗。

她像是沒有料到家裡會突然來人,腳步頓在樓梯上,隔著虛空,冷冷地睥睨著他們。

薄霖招呼她:“諾諾,正好,下來見人。”並不算特彆親近,但挺寵愛的語氣。

薄蘇沒有表情,還沒說話,薑眉拽薑妤笙的衣袖,教她:“囡囡,叫姐姐。”

薑妤笙喜歡這個漂亮的姐姐。

於是她甜甜地笑開了,沒有一點違心、真心實意地叫了一聲:“姐姐。”

糯糯的,還帶著一點奶氣。

薄蘇像是點了下頭,又像是沒有,往下走,什麼都沒說,路過他們,拿了把傘,走出了彆墅的大門。

徒留空氣在岑寂中變乾、薄霖在羞惱後罵娘。

“小兔崽子,你什麼態度啊,我他媽,你他媽我是你爹還是你是我爹啊?”

“說話啊,啞巴啦?!”

薄蘇無動於衷,像一株剛剛抽節長成的細竹,纖柔的,又堅韌地,撐著傘,在雨霧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