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司機趕忙應下,很快下車。
這一堆雜物很危險,裡麵有幾塊木板,木板上還紮著幾根生鏽的鐵釘。
他手邊又沒有趁手的工具,隻略一思索,又跑到車旁,車窗緩緩下移,他說:“嚴總,我去找保安看看有沒有掃帚。”
嚴均成點了下頭。
等司機走遠後,嚴均成也沒關上車窗,任由這帶著涼意的秋風鑽入車內。
偶爾抬頭,也能看到那扇窗戶的燈是亮著的。
鄭晚收拾了之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認真地翻著自己的記事本。她腦子不聰明,記性也不太好,隻能將很多重要的事情都記下來,這個記事本上,記載了她這些年來的客戶的生日以及喜好。
掛在牆上的日曆上也會用彩色的筆畫圈。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她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有時候連自己的生日都會忘記。從業這幾年來,卻沒有漏掉任何一個客戶,逢年過節她都會特意編輯短信,送上一些並不算貴重卻還算實用的禮物。
時間長了,客戶就這樣積累下來。
鄭思韻很懂事,她知道媽媽每天都有忙,隻要是她能做的事,她都會去做,就如同此刻,她不想媽媽明天早上起來還要拖地,這會兒正拿著拖把吭哧吭哧地將地板拖得光亮。
“快去睡覺吧,這些事等下我來做。”鄭晚說。
“我現在躺床上又睡不著嘛!”鄭思韻呲牙一笑,“而且寫了好幾個小時的試卷了,腦子都木了,正好找點事來做。”
鄭晚沒再拒絕。
屋內的氣氛靜謐而又溫馨。
鄭思韻偶爾會停下來,看一看燈下的媽媽。
想起了今天跟媽媽那番談話,她頓生好奇心,將拖把洗乾淨掛好後,坐在沙發上,八卦問道:“媽,您剛剛說,您說也是從我這個年紀過來的……那您十五六歲的時候有喜歡的人嗎?”
鄭晚蓋上筆帽,失笑,“怎麼說呢。”
“十五六歲的時候應該沒有。”
“應該?”鄭思韻不相信,“媽媽不要糊弄我。”
“不是糊弄,因為對媽媽來說,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記不大清楚了。”
“那您就說記得清楚的。”鄭思韻想了想,又鄭重地補充一點,“不要講跟爸爸的事,你倆的戀愛過程我都聽了多少遍,我想聽有新意的啦。”
鄭晚怔了一怔,很快回過神來,“那你要聽什麼?”
“媽媽第一次喜歡的人。”
鄭晚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沒有跟嚴均成重逢,她想,她應該會以很輕鬆的心情回憶起當年的點點滴滴。
她的膽怯。
她的勇敢,以及她的懦弱,她的自私。
可嚴均成如今威嚴的麵孔就印在她的腦海裡,她記起他的時候,已經不再是被歲月那層紗蒙住的模糊,他的麵容這樣清晰,她還記得那一下一下逐漸遠去又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那層紗被揭開,連回憶都變得複雜。
鄭思韻見媽媽不說話,仿佛陷入了沉思,便語氣俏皮地說:“媽媽是不是擔心爸爸會偷聽?”
不等鄭晚回答,她又對空氣說了一句,“爸爸,我跟媽媽要說悄悄話,請您暫時回避。”
“好啦。”鄭思韻拉著鄭晚的手晃了晃,撒嬌道:“這下爸爸不會偷聽了,媽媽可以放心地說,我的嘴巴特彆嚴實,絕不會告訴彆人。”
鄭晚啞然失笑。
最近這段時間,女兒的性格都變得更加活潑了一些,令她覺得,不遠千裡來到東城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從哪裡說起呢?”她試著改變了一下心態,思緒也回到了那個時候,“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比爸爸還要聰明嗎?”鄭思韻問。
這個問題讓鄭晚犯難。
她糾結了一會兒,“……應該。”
鄭思韻:“?”
“真的假的啊?”鄭思韻來了勁,“也是學霸嗎?”
“嗯。”鄭晚輕輕點頭,“我還沒上高中時,就聽說過他,他中考也是以全市第一名上的高中。”
“哇~”
“高一上學期時,我們不在一個班,每次他經過我們班的時候,大家都會看走廊。”
鄭思韻想了想,“那他長得很帥對不對?”
長相普通平凡的學霸自然也有一番魅力,但隻是經過走廊就能吸引彆班注意力的,一定長相氣度不俗。
鄭晚含笑點頭。
“那跟爸爸比呢?”鄭思韻的目光轉移到了貼在牆上的照片。
那是一張全家福。
外公外婆抱著才滿月的她坐在前麵。
一對外形出色的年輕男女站在他們身後,氣質溫潤的男人攬著明眸皓齒的女人。
鄭晚失神地看著那照片。
“不好比較。”她說。
本就是不同類型的人,一個溫和,一個凜冽。
樓下。
嚴均成正靠著車門,手指間夾著一根煙,那猩紅的一點忽明忽滅,燃起的煙霧怕極了這寒冷的晚上,很快消散。
“那時候?”
“那時候他總是等在樓下。”鄭晚笑了一聲,“彆人談戀愛肯定是要藏著,不想被老師跟家長發現,他好像沒有這個顧慮。”
鄭思韻說:“可能很聰明的人,是不在乎彆人怎麼看他的,自然也就隨心所欲。所以,彆人說智商高的學霸情商低,這話是謬論,他隻是不稀得搭理彆人罷了。”
“是啊,但我其實很在乎彆人怎麼看我。”鄭晚歎氣,“老師前腳把我叫到辦公室去,他後腳就跟過來在門口等我,老師都拿他沒辦法。”
鄭思韻如此評價:“……有絕對的實力才能這樣傲慢。”
“但這樣是不對的。”鄭晚看向女兒,“作為學生應該尊重老師,是,哪怕再聰明又怎麼樣,隻要在學校裡,那就是學生跟老師的關係,隻要沒發生過過分的事情,即便日後事業有成、功成名就,走在路上是不是也得稱呼一聲老師。不管初衷怎麼樣,挑釁老師,我覺得不對。”
鄭思韻撲哧笑起來,“是是是——那,尊師重道的媽媽,您又為什麼挑釁老師,跟傲慢的人早戀呢?”
鄭晚被女兒這樣調侃,卡殼詞窮。
最後垂下頭來,“所以我也有很大的問題。”
司機氣喘籲籲地跑到車旁來,“嚴總,已經處理好了。”
嚴均成仿佛沒有聽見,過了會兒,香煙燃儘,都快燙到,他才回過神來,看向司機,淡聲道:“辛苦了。”
司機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應該的。”
嚴總對他們並不苛刻,相反,儘管他嘴上不說,但該給他們的福利待遇通通都不會少。
這也是但凡跟在他身邊為他工作的人,一個比一個呆得長久的原因。
“他不是傲慢。”鄭晚回憶,“這個詞不太準確。”
“那他是熱心腸的人?”
鄭晚也被逗笑,這個詞放在嚴均成身上實在違和。
“那為什麼分手呢?”鄭思韻終於問道。
鄭晚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似是有些無措,她的手指搭在膝蓋上。
人在很多時候都會說謊。
即便是麵對丈夫,同樣的問題陳牧也問過,但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她不願意類似“絕情”“冷漠”的詞貼在她身上。
從來都沒有什麼苦衷,也沒有什麼誤會。
不是因為嚴均成的家人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也並非是因為他那在旁人看來令人窒息的掌控欲。
她好像很習慣。
她沒什麼主見,總是依賴親近的人,彆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可能是,”她停頓了一下,眼眸澄如秋水,“沒那麼喜歡他了吧。”
嚴均成上了車。
車內跟車外是兩個世界。
他收回了視線,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低頭,隱約看到,有裙擺拂過他的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