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維、誇讚、討好,接踵而至。
可奇怪的是,一眾修士滿懷好奇與熱情前往城內打聽時,城中百姓卻紛紛表示未曾見過什麼長老。
就好像,長老不是自城中過,而是從天而降專門出現在城主府,就為了告知此事一般。
不少人疑竇,暗覺胡謅。
十月懷胎,喬氏的雙生子在暮秋的一個傍晚降臨人世。
喜慶的紅色綢緞包裹住嶄新的生命,可伴隨著聲聲啼哭而來的,卻不是父母親族的笑臉相迎,而是死一般的寂靜。
府內下人彎膝跪倒,軀體緊緊貼住地麵,用力垂下頭顱。
縱使他們不修煉,也知道——這兩位小主子,都不是能登仙的材料。
“夫君。”產後虛虧的喬氏望著法器上浮現的靈根測驗結果,臉色煞白,探出手牽她臉色陰沉的丈夫,卻被一把甩開。
啪!
鮮紅掌印如同宣訴怒火的狀紙,猛地摔在婦人的側臉。
“定然是你壞了本城主兒子的好天賦。今日,我便休了你!”
“不是,不是妾身!”喬氏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竭力搖頭。
枕邊人未有絲毫憐惜,抬手又是一掌,扇得她側倒在床鋪之上。
寧穹轉身就走。
他當然知道不是她。
可此事已宣揚得人儘皆知了,如今又該怎麼應付外邊的冷嘲熱諷?
卜道長老來無影去無蹤的,剩下這些人,不怪她,難道怪自己一個堂堂城主麼?
黑鍋總得有人背著。
寧穹行至院中,屋內突然傳來女子的呼喊聲。
“老爺!不是夫人的錯,是...是小少爺的錯啊!”劉姑姑急急攙扶住那含淚欲追卻跌下床鋪的喬氏,替她出言挽留薄情寡恩的丈夫。
作為自小伴著主子長大的陪嫁丫鬟,怎麼忍心見主子慘遭休棄。
“老爺您想,瑞子本該隻有一位,可如今卻意外地出了雙生子。”
“一定是這後出生的孩子,五靈根的小少爺,防克親哥哥,在母胎裡損傷了親哥哥的天資啊!”
“您與夫人多年夫妻,知曉她的性子最是柔和謙順,怎會做出害子之事,夫人是無辜的呀!”頂著以下犯上的風險冒自進言,劉姑姑冷汗直流,說完趕忙向喬氏使了個眼色。
夫人,說句話啊!
難道您真想被休棄麼!
寧穹回頭,直直望向倚在床邊的妻子。
嬰孩嬌弱的哭聲就在此時響起,不似尋常初生兒的洪亮,反倒是嗡嗡淺淺,好似在昭示他同樣落於人後,螻蟻般低微的天賦。
為什麼......
為什麼是她要忍受這一切......
為什麼這個孩子偏偏是個五靈根......
側臉的掌印針紮般帶著火辣辣的劇痛,刺激著喬氏脆弱無助的神經,眼淚傾瀉間,她終於沒能抗住謾罵與責難,大吼出聲。
“對!就是他害的,都是他!”
孩童的哭聲戛然而止。
念安眨巴著清澈透亮的雙眸,好奇地注視著自己歇斯底裡的母親,傻乎乎從襖被裡探出雙臂,想要靠近她。
可是他的母親離他很遠很遠,怎麼夠也夠不到。
滿屋俱靜,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一個新的借口和一個新的替罪羊。
禍不關己,避之不及。
“哈哈哈哈,小破地兒還吹什麼天選之子,這下尷尬了吧?”風言風語如過境蝗蟲般席卷整座城池,不止城主府,就連城中百姓,在麵對外來修士的戲謔時,也覺麵上無光。
憋屈的怨氣愈漸積攢於心,好似被悶在那晝夜發酵的酒糟內,急需尋找一個排氣的出口。
“小少爺防克親哥哥,這是誰也料不到的事情。”
禍已至,無人承罪,便是人人受責。
數萬雙眼睛齊齊轉向,透出重重圍牆,望見了那初生的脆弱生命。
可一人受責時,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可高舉無辜旗幟。
城內自上而下,詭異地統一了口風。
“小少爺防克親哥哥,這是誰也料不到的事情。”
“是啊,誰曾想竟然半路殺出個禍害。”
“這可怨不得我們,都是他的過錯。”
口誅筆伐間,辯解脫罪時,強調與重複,連他們也愈漸信了這套說辭。
真相不必是真相,但必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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繈褓中的孩童沒有過錯。
劉姑姑將念安扔進小破屋自生自滅的時候,想了想,又覺得其實他是有錯的。
弱,就是最原始、最直接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