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他們北城太過遙遠,梁京雪歇了好奇的心思。
須臾,車在街邊停了下來。
陳自雲仍然握著女兒的手,有些擔心地問:“羲羲,你自己可以嗎?要不要媽媽陪你進去?”
梁京雪臉上笑意輕鬆:“媽,不用擔心,我就是進去收拾一下東西,順帶告個彆而已,你和爸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出來。”
陳自雲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反倒是梁鶴江問:“羲羲,你想好了嗎?確定要離開嗎?”
梁京雪還是笑著,“爸,媽,這個話題我們不是已經討論一年了嗎?我真的不喜歡書法了,就算沒有這場意外,我也已經厭倦了。”
梁鶴江和陳自雲看著她,終是沒忍心開口。
三人沒繼續往下聊,梁京雪獨自下了車。
她笑著對車內擺了擺手。
轉身的霎那,看著熟悉的“燕青書法藝術培訓”的字牌,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如方才淡然。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仿若雙足踏在鋒利刀刃上的美人魚。
梁京雪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悲觀主義者,凡事往壞處想。
不僅悲觀,她還是個典型的規避型人格,遇到事情,不願意麵對,寧願睡一覺去逃避現實。
可這次,除了麵對,她彆無他法。
知道爸媽在車裡看著自己,她倏爾加快腳步,直到推開那扇貼著“端端正正寫字,踏踏實實做人”標語的玻璃門。
甫一進門,熟悉的墨香鋪麵而來。
記憶不合時宜地馳騁。
她清晰地記得,張燕青老師習慣用一得閣墨汁,有時候也會用紅星或北太。
他還教過自己,紅星配上雲頭豔,會讓字發黑發亮。
這是一家不大的藝術培訓中心,好在是三層樓。
一樓是張老師平日裡練字的地方,除了一台電腦和沙發之外,就是一張靠牆的巨大木桌,木桌上鋪了好幾塊大的毛氈。
除了桌上的筆架掛著二十幾支毛筆以外,一整盒的印章、堆在牆角的一大摞宣紙、不同牌子的墨汁和墨條等都是一應俱全。
說起印章來,為了呼應不同書體的作品,她自己買的印章也有不少。
但她的第一枚印章,是張老師親手給她刻的。
那枚是陽文的小篆字體,她很珍惜地從小保留到現在。
二樓是教軟筆書法的地方,三樓則是教硬筆書法的地方。
而現在,一樓並沒有人。
梁京雪看了樓梯好一會兒,還是沒有上樓。
她環顧四周,牆上仍然是各種書法作品。
她一年多未曾來過這裡,卻依然掛著自己的七八副作品。
除了作品外,還有一個相框。
裡麵的照片一共有十張,是張老師每年給不同屆的學生拍的集體合照。
十張照片,她一直是第一排的中心位置,但每一張裡身邊的人都不儘相同。
從剛滿六歲紮著兩個羊角辮眼神懵懂的她,到去年十六歲初長成的少女。
在這十年裡,她親眼目睹著,培訓班裡來來往往太多人。
見過張老師因為學生放棄書法黯然的神情,她還在心裡偷偷幼稚地發過誓: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離開這裡!
果然吧,誓不能隨便發。
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很甜,她忍不住抬手觸摸了下照片中的自己。
下樓的腳步聲響起。
梁京雪風馳電掣地收回手,像站軍姿一樣渾身僵硬地站好。
連呼吸聲都帶了幾分緊張和無措。
規避型人格在她發揮得淋漓儘致,梁京雪在心底嗤笑了自己一聲。
太沒出息了,梁京雪,你待會千萬不能哭。
她隻要一落淚,眼圈就紅得像兔子,明顯到藏都沒法藏。
不僅怕自己會哭,她更怕的是,自己一年間所有的偽裝如蝴蝶破繭般一寸寸地剝裂。
在這個——她連做夢都不想離開的地方,她視為畢生信仰的地方。
但她顯然想多了,因為下樓來的並不是張老師,而是張老師的女兒張文歆。
她看見梁京雪顯而易見有些吃驚,繼而是驚喜:“啊啊啊!京雪姐姐,你終於來了!你知道我多想你嘛!”
她三步並兩步,跑下最後的幾節階梯到梁京雪身邊,“京雪姐姐,我都一年多沒見過你了。我爸在上麵整理作品,我幫你叫他下來。”
說完,她轉身就要重新往樓上跑。
梁京雪把小姑娘重新拉回來,準備好的說辭突然有些說不出口,狠心閉了下眼,才開口道:“文歆,姐姐不打算繼續練字了,這次過來,是跟你和張老師告彆的。”
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雷,張文歆瞬間就傻了眼,“京雪姐姐,你說什麼呢?你那麼喜歡書法,怎麼可能呢?”
她那麼喜歡書法。
對啊,她那麼喜歡寫字。
梁京雪抿了抿唇,實在無言。
而這時,下樓的腳步聲再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