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已大亮,不遠處白雲初晴,群鳥相逐。
熱鬨的不止鳥群,地上的人們亦是喧嚷熱鬨。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混雜在一起,像一鍋即將出爐的菜肴,不斷加些聲響作為調料。
小草先是去攤位上賣了自己納好的鞋底、被麵,又去扯了幾尺布預備著回家做衣裳,孫映舟跟在她身邊覺得十分新奇。恍惚間有一瞬她好似回到小時被張女士帶去大賣場買新衣的場景。
砍價三部曲,先砍一半、作勢要走、回身買下。無論是張女士還是小草,都將這套技能耍得風生水起。
“少爺少爺!少爺彆去了,此地龍蛇混雜,若讓老爺夫人知道,您又得挨家法了。”孫映舟還蹲在小雞攤子邊上看著毛茸茸的小雞崽“啾啾”歡叫,耳邊忽而聽到一個急切的男聲。
她立時抬頭四處尋找聲音來源。
剛剛與小草走了這麼一路她已經發現一事,雖然集市上人多口雜,可實際上除卻小草接觸之人,其餘過往行人的臉孔十分模糊,而他們交談的內容也是嗡嗡一團聽不清內容。
眼下這般清晰的話語,必然與小草的回憶有關。
“哈啊,本少爺憋了這麼些日子,如今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攔不住本少爺!”
多虧這道聲音,孫映舟直接鎖定了說話之人,隻是這人怎麼是——
狗子?
說話之人眉眼五官與狗子有六七成相似,隻是膚色比他白皙不少,模樣也略微成熟些,身量比狗子也高大,隻是弓腰駝背的模樣令他看起來有些萎靡。
他吊兒郎當地東逛西看,手中折扇被他提溜在兩指間甩動,活脫脫一個二世祖。
“少爺!您這不是為難小的嗎?少爺!少爺!”
“你到底是本少爺的人還是我老爹的狗?好好跟著,不然就滾回去。”白狗子揪住小廝衣領警告。
小廝嚇得兩股戰戰,忙不迭點頭,“小的當然是少爺的人!”
“知道就好,閉上嘴跟在本少爺後頭,少給我……”白狗子視線瞟到小草,那對招子就差黏小草身上,話也不會說,丟魂似的抬步靠近小草。
“萍妹兒,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幫幫我。”小草完全沒發現白狗子兩人,此刻剛和雞販子討價還價完,挑了六隻小雞崽準備裝進隨身攜帶的背簍裡。
孫映舟忙收回視線,心不在焉地幫著捉了兩隻小雞,這人長得與狗子那麼像,莫不成是狗子的親戚?不會是他爹吧?小草又和這人什麼關係?
難道當時她與狗子的戲言誤打誤撞真讓她說中了?
孫映舟的背簍裡已堆放布匹陶碗之類的雜物,陵遊在她身邊一聲不吭,安靜得像一個陶製娃娃。
小草背起籮筐右手領著孫映舟繼續向前,剛走出沒幾步,忽而迎麵撞上一人。
還未看清人影,一個盛氣淩人的聲音驟然響起。
“哪兒來的野丫頭?膽敢衝撞我們家少爺!”
小草雙目濕潤,抬頭驚惶無措,牽住孫映舟的手不由緊了幾分。
“住口!休要胡言亂語,嚇到人家了。”白狗子出聲嗬斥,轉過臉對著小草溫言笑語,“你沒事罷,是我不慎衝撞了姑娘,姑娘可有傷到?我家小僮也是擔心我,冒犯到姑娘真是對不住。”
孫映舟冷眼旁觀這一切,竟有種狗嘴裡吐出象牙的詭異感覺。
小草羞紅了臉,粉霞飛升頗有暮雲布空之美。白狗子兩眼發直,不由看得癡了幾分。
“沒、沒事,我沒有受傷。”小草偷偷看他,隨後飛快地溜下眼去。她的緊張情緒通過手掌準確無誤地傳遞給孫映舟,她隻覺得手都快被捏碎了。
不過眼下很明顯到了關鍵劇情,孫映舟又感受到有一股身不由己的力量推著她,“大姐我們該回去了,家裡的豬還沒喂呢。”
“姑娘,在下楊明德,不知可否問姑娘芳名?”楊明德見小草要走,匆匆幾步上前,眼帶留戀。
“你若想知道,就來落仙村問問村裡有沒有一戶姓梁的人家。大姐馬上就要去守神,你若能找到她,以後我就喊你一聲姐夫!”
小草又羞又急,想去堵孫映舟的嘴,孫映舟身姿敏捷,一旋身躲到其他女孩身後。
小草拿她沒辦法,在女孩們清脆的歡笑聲中低下頭去,她咬唇垂首急急走了幾步,路過楊明德時腳步慢了幾分,抬眼間眸若明霞、臉似桃花。
楊明德呆了一瞬,愣愣開口,“我……我一定去落仙村找你!”
小草聞言連忙垂首,“萍妹兒!走了!”說罷,匆匆拉著孫映舟離去。
自始至終,孫映舟仿佛脫離出身體觀看這一切發生,她不明白為何一個如此普通的相遇橋段,卻讓她心頭橫亙一根刺,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是因為這樣的橋段已經爛俗到像被榨出甜味壓出汁的甘蔗,徒留無味的渣末嗎?還是因為這段故事中的所謂“愛情”來得太快?
從前她不覺得,因為童話故事裡漂亮的公主就應該配英俊的王子。可是如果公主不漂亮呢?如果她不是公主呢?
如果隻是一個普通長相、普通身份的女孩,她們是不是就不配擁有故事?又或者說,她們的故事是不是就無人問津?
人是視覺動物,喜歡美無可厚非,但你會因為路上見到一個美人就對其愛得死去活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