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我被從死神手中拉回來完全是運氣好。母親走後,我在她的病床前哭得昏天黑地,一度不吃不喝,很快就像一朵即將凋零的花一樣乾癟而發不出聲響了。此前父親一直拚命地勸我喝水吃飯,但是我隻一心想陪母親,生怕此時再不哭,她怕是連我最後一絲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成人的力氣可以輕易拽動一個頑固的小孩,但是卻無法勸服一個執拗的人開口吃飯。最後,是醫護過來給我打了一陣鎮定劑。
我至今還記得那種感覺——藥劑是一股冰涼的液體,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滑過血管,流過全身,最後彙入心臟,像一把冰冷的尖刀刺穿胸膛。
然後就是一陣心臟的劇痛,隨後意識仿佛被剝離身體飄蕩在半空,而我卻清醒著不能控製四肢半分。
我不知道瀕死的感覺是否都是一模一樣的,但是想起這段往事,我終於明白此時此刻身體的那種熟悉感從何而來。
“卡萊爾……”站在醫生旁邊,那個紅棕發的年輕男孩輕聲道,“她快撐不住了。”
我露出一絲苦笑,但我卻不知道此時此刻是否還能調動臉部肌肉顯示出這個表情。
他們看得到我的情況,那麼無外乎就是我現在出現了各種瀕死的身體征兆,比如瞳孔擴散。
我的身邊明明站了一圈人,但是他們好像都被摁下了暫停鍵一樣完全不說話。隻有那個領頭的紅棕發男孩在講。
“卡萊爾……”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在歌唱,“快做決定……卡萊爾……”
“不、我不能……”反而是卡倫醫生一反常態地截斷了話,他的臉上不再是那種焦急、或者說焦慮的表情,此時此刻仿佛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似的,我還能看見他眼眶周圍一圈的紅暈。
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什麼決定?見死不救的決定麼?
這種情況下,手邊沒有器材,即便是頂尖醫生也無能為力,我並不覺得卡萊爾·卡倫沒把我救下需要負什麼道德上的責任。我其實更懷疑是我此刻身體機能衰竭,聽力也出現了問題。
儘管回想起小時候的事已經晚了,但我還是要儘可能的把我想講的話說出來:“我……我對鎮定劑過敏。”
客觀來說輕微的麻醉並不會。隻是年少的那一次靜脈注射因為是全身麻醉的劑量,差點奪走我的生命。如今的情況我也隻能猜是昨天不知輕重的安眠藥劑劑量,終於觸發了我那根身體的紅線。
“如果我去世了……”我絮絮叨叨地、說著我認為應當交代的後事,“不要告訴……我父親……”
如果讓他知道他的女兒是因為他的病、或者睡不著覺的精神問題、又或者是過度悲傷的情緒什麼的導致的猝死,還不如把這一切偽裝成普通的交通事故。
又或者,什麼都不要說。以父親的老年癡呆程度,我寧願他接下來的生命中都不要再想起我,這樣也許是最好的。
還有,我對卡倫醫生也挺抱歉的。這本是他們一家的快樂露營之旅,結果他們竟然要親眼目睹一個人因為自己不愛惜身體的過錯倒在自家門口。
我努力抬眼看向卡萊爾·卡倫,卻發現他的身軀此時甚至在微微顫抖。他的表情是極度的驚詫、恍然,還有一些不敢置信,隻聽他大喊了一聲:“賈斯帕!”
天空在我的眼中漸漸暗淡下去。
那如尖刀一般、心臟被人狠狠攥住的劇痛好像漸漸退散了。我想,這大概是死前的一種激素釋放。不到死亡的最後一步,竟不知道身體有這樣的溫柔。比起即將逝去的哀鳴,我更覺得此刻的山林安靜無比,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樣安寧的聲音了。
我的意識沉入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