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且浮休 入v公告(1 / 2)

回涯 退戈 7113 字 9個月前

這次今日第二次站在斷雁山的石階上。

日暮時分的橙紅霞光落在連綿山巒間,蜿蜒盤曲的小徑上流淌著滾滾餘暉,如同自雲天深處投下的萬丈垂影。

腳底踩住的每一步,似乎都在逆著這道傾天而下的磅礴浪潮——越山、攀峰,叩問天高。

天高可問否?

不知是疲累,還是生怯,女人終是停住了。

她半側著臉,沒有看向身後人,隻是這一刻,胸中的澎湃意氣再次被直入九霄的山海攔了下來。

她躑躅想問:大俠,您形單影隻,憑著雙拳兩腿,能走得到頭嗎?

宋回涯抬了抬遮住眉眼的鬥笠,笑著上前,手掌按在她後背,輕輕一推。

二娘隻感覺腳下生風,眨眼間,人已跨過重重台階,站在山門之外。

她仰起頭,望著巨大青石上筆走龍蛇的“斷雁”二字,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身而為人的尊嚴,在這浩大恢弘的氣勢前,被撐了起來。

守山弟子未聽見足聲,偏轉過視線才發現對麵多站了個人,臉上先是一驚再是一怒,指著她斥問道:“怎麼又是你?不是讓你趕緊滾了嗎?若還不識好歹,當真要對你不客氣!”

“我來帶她上山。”

弟子詫異看去,挪開半步,才看見女子身後還站著一位從容劍客。

“請問閣下是何人?”弟子被她周身氣場震住,以為是不認識的貴客,低下頭謙恭問了一句,“前輩可有拜帖?”

宋回涯斜握著劍身,虛靠在肩上,氣定神閒地道:“拜帖自然是沒有,將你山中管事叫出來,我來找一個人,討一個公道。”

弟子表情呆愣,過了會兒才明白過來,以為是受人戲耍,勃然大怒道:“哪裡來的猖獗鼠輩,也敢到我斷雁門來撒潑放肆!”

他眼尾斜向二娘,凶橫道:“你以為找了個幫手?我看你是找了條死路!”

弟子一手按住刀柄,就要抽刀,白刃尚未出鞘,便看見一截黑鐵以迅雷之勢劈在他的兵器上。

一股莫大的力勁從雙臂與腰側蕩來,震得他骨骼發麻,身體剛打了個寒顫,人已倒飛出去。

弟子眩暈地睜開眼,半邊身體還在麻痹,麵露駭色,慌忙從腰間摸出鳴鏑,朝天空射去。

不多時,山頂傳來倉促淩亂的鐘聲。與那陣陣雄渾聲浪一道趕來的,是如烏雲彙聚的山門弟子。

人潮從四麵向著二人湧來。宋回涯甩動著手中長劍,瀟灑邁步,溫和笑道:“二娘,告訴他們,你來做什麼。”

二娘顫顫巍巍地抬腳,穿過高聳的石門,麵向來勢洶洶的人群,深吸一口氣,挺著胸膛高聲怒吼道:“把我郎君的屍首,還給我!把我兒的命,還給我!都還我!”

宋回涯跟在她身後,清冽的聲音激蕩而去,語氣平和道:“聽見了嗎?如果聽不見的話,我便一路打上山去。砸了你們的牌匾,拆了你們的祖師堂,再和你們好好說一遍。”

周遭頓時罵聲一片,沸沸揚揚,震耳欲聾。刀光劍影交錯,寒浪疊起,悍然撲殺過來。

“找死!”

“哪裡來的狗,也敢在門前狂吠!”

“斷雁門豈是你這樣的賤種可闖?!臟了我山門的地!”

二娘耳邊被這排山倒海般的聲勢吞沒,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

宋回涯的劍尖抵住她的脊背,泰然自若道:“二娘,隻管往前走。我看看誰能攔得住。”

二娘便閉著眼睛朝前走了一步。

宋回涯的聲音貼在她耳邊響起:“所謂山上的大人物,其實離近了看,也沒什麼好怕的。”

衝殺的宏大陣仗引動地麵微微震顫。

二娘以為麵前該是千軍萬馬,睜開眼,率先映入的眼簾的隻是一雙骨骼分明的手。

那隻手慘白得幾乎沒多少血色,多年習武,青筋與肌肉俱是線條分明地外突,手中握著的劍卻是黑得透徹,沉沉如夜,幽冷如霜。

一劍頂去,擋住迎麵襲來的刀鋒,霎時破開密不透風的殺機。

隨即長劍脫手,環著她的脖頸橫掃而過,二娘餘光覷見那抹殘影從她右側瞬移至左,身形竟比劍光更快,再次抓住飛旋的劍身,足尖稍一點地,長身淩空而起,右腿朝後鞭踢,霸道地從人群正中劈出一條道來。

前排弟子被打得措手不及,被擊中的部位雖不是要害,可氣血受強勁內息滌蕩,一時間手腳脫力,直挺挺地癱倒,嚇得後方同伴方陣大亂,

二娘看著地上哀嚎痛呼的青年,渾身戰栗不止,可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衝湧著一種熱血沸騰的激蕩。

那股熱流暢通無阻地傳向大腦,讓她理智一時覺得清醒,一時覺得虛妄。不待厘清,人已大步朝前跑了過去。

一群青年望著她,目光稍有偏移,瞳孔顫動,麵上浮出難以掩飾的怖悚。

宋回涯口氣裡帶著不可一世的囂張,聲音清亮若黃鐘大呂,蓋過對麵那陣喧天的嘈雜:“誰若再攔,我的劍,就要出鞘了。”

人群陡然退開數步,一眾義憤填膺的年輕弟子,紛紛又喊叫著逃散開來。熙攘中已聽不清具體是在鬼叫著什麼。

也仍有幾位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好漢,繼續抄著刀劍奮勇上前。

宋回涯左手輕按在二娘肩頭,身形如鴻雁騰起,夾著劍鞘的兩指微鬆,伴著一聲清越劍鳴,劍鞘滑入二娘懷中,寒芒刺向負隅頑抗的青年。

前排弟子再做躲閃已是不及,被那攜風雨撼山林似的一劍駭得狼狽不堪,麵上驚恐萬狀,腳下踉蹌後退。

待寒光收斂,瞪大了雙目看著胸前飆出一道血線,兩眼為黑光籠罩,人不由自主地向後跌倒。

宋回涯劍尖懸垂,血珠順著滾落下來,在石磚上緩緩散開,略帶失望道:“不堪一擊。自討苦吃。浪費時間。”

弟子嘴唇哆嗦,抖如篩糠,被身後人扶起時,才意識到宋回涯手下留情,容他在生死線上走會一遭。

宋回涯閒庭信步地走上前,朗聲笑道:“二娘,不如就去山頂看看。與山腳人間,其實也不會有什麼兩樣。”

大約是見態勢瀕臨崩潰,局麵實在操穩不住,總算有人匆匆自山上趕來,伸長了手臂大聲喝道:“住手——!都住手!”

弟子們聞聲如蒙大赦,再次散開一圈,唯恐避之不及。

宋回涯轉著手中兵刃,朝青石塊間的縫隙中隨意一刺,劍身穿透堅硬的地表,輕巧得像紮入一層鬆軟泥地,直挺挺佇在地上。

那錦衣男子大步流星,從高處閣樓上趕來,見此一幕,眼角微微抽動,兩手抱拳,神色鄭重地說道:“不知閣下是哪位高人,何故來我斷雁門尋事,有何要求,難道不可相商嗎?”

四下人聲鼎沸,他回頭警告地睨了一眼,周圍的竊竊私語才勉強隱去三分。

宋回涯無辜說:“可不是我主動挑事。我分明道過來意,一群蝦兵非要趕上前來打上一場,我隻好給他們鬆鬆筋骨。”

男子強忍著脾氣,謙謙有禮地道:“原是弟子們不明緣由多有得罪,還請閣下解惑。若是我斷雁門的過錯,在下做主,自會給閣下一個交代。可閣下今日不給情麵闖我山頭,傷我門內弟子,也需留個合理解釋。”

宋回涯看他一臉陰邪,懶得多說,指向二娘:“苦主在那兒。”

錦衣男子這才將目光轉向一側,看清二娘麵容之後,隱約覺得有些熟悉,又實在回憶不起來。見她短褐穿結,蓬頭垢麵,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做了個手勢,請她開口。

二娘張開嘴,千言萬語堵在喉頭,竟一時語塞,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宋回涯提醒說:“是幾日前,你兒出了事?”

二娘忙點頭,捂著嘴悲愴道:“七日前,我帶我兒去逛廟會。我兒見一年幼小童坐在地上抹眼淚,像是與家人走散,便過去將她扶起。給她擦了擦臉,安慰她不要害怕。忽然衝過來一群人,二話不說,給了我兒一巴掌!你們斷雁門的人,手勁如何大?我兒直接被打飛出去,滿嘴是血,當場暈了。”

錦衣男子聽到中間時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瞬,又迅速調整過來,垂放在兩側的手改成交握於身前,佯裝態度誠懇,麵露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