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便將手中折扇合攏遞過去,示意應小滿拿著。她一怔,以為京城大戶人家進門的規矩要拿扇子,乖巧地伸手捏住名貴的象牙扇柄,跟在那貴人馬後走進雁(燕、硯)家大門。
隻待不到兩刻鐘就意識到尋錯了地方。
這處原來是雁家。大雁的雁。
雁家是外戚勳貴門第,祖上開國武勳出身,世代子弟封的都是將軍。
遞一把象牙扇子領她進門的雁二郎,看似風度翩翩像個文人,其實身上已經有了五品指揮副使的職務,領著皇城一路禁軍差事。
肯定不是義父要尋仇的狗官yan家。
應小滿被領進雁家大門隻花了兩句話功夫,抓起門栓打出角門花了足足兩刻鐘。
街頭小巷裡七拐八繞,又花整個時辰才把追在後頭的追兵給甩掉,回到城南銅鑼巷時,鞋底都走薄了。
這是二月裡的事。
居京城,大不易。應小滿被打擊了一場,半個月沒去城北。
在城南河道邊連殺半個月的魚。
銅鑼巷裡都是尋常百姓家,家家戶戶窄門小院,義父要尋仇的狗官yan家絕不可能在這裡,住著放心。
隻是義母偶爾犯病症時,請郎中不容易。
應小滿驅走牙婆,把網裡的幾條鮮魚分給鄰居,叮囑幾個嬸子照看昏睡未醒的義母,深一腳淺一腳地去尋郎中。
義母有暈眩的舊疾。自從義父過世後,悲傷過度,幾乎每個月都要發作一兩次。倒也不難治,找郎中以艾草熱炙全身幾大穴位,很快緩解。
隻是沒想到出去河邊尋郎中時,早晨河上那艘貴人的雙層寶船竟還停在原處。
昏暗下來的夜色裡,大船前後點燈,映亮周圍水麵。明黃燈籠上三個墨黑大字在暮色裡耀眼醒目。
應小滿遠遠瞧著,燈籠在風裡晃悠,頭一個“大”字,第二個“理”字,第三個似乎是個“寺”?
十來個眉目姣好的小廝和婢女不見蹤影,改為膀大腰圓的十來個官差挎刀站在船上,護衛船頭貴人。
那身鮮亮招搖的袍子也換下了。船上貴人改穿藏青色鶴氅側立於船頭,燈影下瞧不清他的麵目,隻見低頭沉思著,目光盯著船下流水。
偶爾吩咐一兩句簡短的話,便有人撲騰翻入江中,似在搜尋什麼。
應小滿隱身在巷口暗處,警惕盯向船上側立著的貴人身影。
早晨貴人立於船頭,居高臨下瞧她,她掙脫牙婆一瞥便走。貴人相貌囫圇看了大概,隻記得個頭似乎和第二個燈籠齊平。怎麼換身衣裳,身量倒高出第二個燈籠少許?
記得模糊,興許記錯了。但船肯定是同一艘船。
在她盯看的當兒,河裡十來個穿黑色貼身水靠[3]的漢子好像“水鬼”一般,來回地搜尋,卻沒尋獲什麼,扒在船舷上喘氣搖頭。
直到她請來郎中,順著河岸往鑼鼓巷回趕時,河裡燈籠映得水如白晝,十幾個“水鬼”還在一遍遍地搜,岸邊聚集許多看熱鬨的百姓。
忽然眾人齊齊一聲大喊,三四個“水鬼”從江裡合力拖出一具屍體,屍體身上以粗繩索纏繞兩塊大石頭,遠遠瞧著像是泡腫了,比尋常身體胖大許多。
郎中站在應小滿身邊,驚得咂舌,“世風日下,世風日下!綁縛石頭推入河中,這是赤裸裸的謀害啊!難怪大理寺的官船停在水道中央,打撈屍體。唉,屍身泡腫這樣,像是落水四五日的光景了。”
應小滿瞥一眼大船燈籠上掛出的“大理寺”三個字,虛心請教郎中,“大理寺是什麼哪處寺廟?管收屍麼?”
郎中笑得嗆咳起來,“小娘子初來京城,還是要四處多看看聽聽才好。這大理寺可是京師斷案的衙門所在。普通的打架偷竊官司找順天府,一旦出了人命要緊官司,一律要移交大理寺勘驗的。”
“原來如此。”應小滿謝過郎中指教,“郎中彆看熱鬨了,趕緊去銅鑼巷,我娘等著艾灸呢。”
兩人往鑼鼓巷走,她自己倒回頭又看一眼。
河裡尋著屍體,河上的動靜居然還沒停,十幾個“水鬼”繼續下水尋摸。
“屍體不是找著了?”應小滿詫異問,“怎麼還在亮燈搜尋?”
郎中猜想,“興許找著的這具屍體不是他們要的?”
他悄聲向初來乍到的小娘子念叨了幾句京城本地傳說。
“這條汴河從京城橫穿而過,水流滔滔,直通外縣。聽說京城每年都有許多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失蹤案子,咳……屍身都走水路了。”
應小滿恍然,“如此說來,在河裡撈屍能賺錢麼?”
郎中嚇一跳,連連擺手,“做這行的叫撈屍人。苦主家裡出大價錢請屍回家,錢雖好賺,損陰德!都是八字重的壯年男子做撈屍生意。你這年紀的小娘子賺不得。”
應小滿點點頭,臉上卻還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時不時回望一眼黑黢黢的河岸邊。
船頭側立的貴人依舊低頭注視著滔滔翻滾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