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玥檸雖然有點頭暈,但意識還是完全清醒的。和大家道彆後,張玥檸獨自一人回到19層,孟霖和袁驛川他們一起去了20層,說是有東西忘在了吳赫他們房裡。
走出電梯,轉彎的瞬間,在她的房間門外,她竟然再次看見了程啟鋒倚牆等待著她的身影。
看到他的時候,她覺得無比可笑,他可以一次次地在深夜獨自來找她,卻不肯參加一次有她在的聚餐;他希望她完成他的心願,來現場看他的比賽,卻在取得勝利後連隊友之間的一個慶賀的擊掌都不肯給她。
剛才喝的酒似乎帶著點後勁,此時的她頭重腳輕,視線混沌。快走到門口時,她突然被腳下的一塊不平整的地毯絆住,一個踉蹌沒有站穩,她本能地扶住了牆,而遠處的他連忙上前將她托住。
“喝多了嗎?”
“沒喝多少,隻是有點頭暈而已...”混沌的視線逐漸清晰,她掙開他的胳膊,無力地抿了抿唇,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你怎麼又來了?”
“我...我想等一等你...”
“還有事兒嗎?”
“沒事,隻是明天...我們都要回北京了,聽說你這次會正式提交退役申請...”他盯著她的眼睛,聲音低沉: “不知道今後的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麵,我想今晚...再來看看你,也順便...感謝你那天去看了我的比賽...”
她沒抬眼,平靜地點著頭: “好,現在你看過了,也感謝過了,你可以走了。”
他站在一旁沒有作聲,卻也沒有半點想要離開的意思。
她笑著,語氣裡是幾分強裝的淡漠: “你讓我做的,我做到了,你也做到了,我們已經互不相欠了,不是嗎?”
他深深歎了口氣,無力道: “所以,那天你突然在決勝局出現,隻是想還我一個莫斯科的人情,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是嗎?”
“是,不然還有什麼?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一年半前是我欠你的,既然我來了,就該還你。如今好了,我們兩清了...”
“可那不是我真正的想法,我那天那麼說,隻是和你開個玩笑...”
“抱歉,我沒這個心思!”她打斷了他,笑著搖了搖頭,聲音傷感: “你快回吧,馬上孟霖要回來了,我不確定有沒有其他人跟著他一起來,彆讓他們看到我們...”
“回來又怎樣?我不怕他們看見...”他淡淡答著,眼眶卻開始微微泛紅。
“你不怕嗎?”她忽地與他怒目而視,語氣中夾雜著憤怒與嘲諷: “那你為什麼連聚餐都不敢去?”
他垂下頭默然不語,麵對他再次的沉默,她扯了扯嘴角,聲音清冷: “好了,我們沒必要再談論這些沒意義的話題,請你回去吧。”
“張玥檸,你等等...”在她準備拿房卡開門的一瞬,他拉住了她,她被他又一次抵在了門上,而他的另一隻手則撐住了門。
她一下愣住了,看了一眼他扯住自己的手,接著目光上移看著他的眼睛: “程啟鋒,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乾嘛?”
“我知道!”他說得義正嚴詞,卻並未鬆開手: “但我需要和你解釋清楚,我不希望你對我有一絲一毫的誤會!”
“誤會?”她再次嗤笑一聲: “我們之間的誤會還少麼?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麼分彆?”
下一秒,他剛想開口,卻聽到了走廊儘頭傳來的異動,隨著“叮”的一聲響,電梯在19樓停住,門開的時候他們最先聽到的是轉角處傳來的孟霖和吳赫的聲音。聞聲後的程啟鋒明顯陷入了混亂,他想要趕緊避開,卻根本來不及,也無處可躲。
原來他依然在口是心非。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模樣,張玥檸自嘲地笑了笑,但情急之下她也再顧不得那麼多,僅用了一秒鐘的時間思考,倚靠著門的同時,隨即抬手從背後用房卡刷開了門。
在此之前,兩人幾乎是把全部的身體力量全部支撐在了門上。就這樣,門被打開的刹那,兩人跟隨強大的慣性一個齟齬一起被推進了房間內。
隨著身後人聲的越來越近,進門的第一秒張玥檸就迅速側身關上了門,繼而被來自關門瞬間的一股力量推到了旁邊的牆上。
而始終拉住她的程啟鋒完全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就連門被打開他都渾然不知。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讓他大腦徹底懵圈,門被關上的瞬時,他就這麼跟著跌入了她的懷抱。
兩人抵住牆壁靜默了很久,直到聽見孟霖他們從門外嘻嘻哈哈地走過,張玥檸這才鬆了一口氣。此時,房卡還被她捏在手裡,沒有來得及插入取電口,房間內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再等反應過來時,居然發現程啟鋒不知何時已經反手將自己緊緊抱在了懷裡。
“放開我,你現在可以離開了。”她雙手無力地垂下,淡淡悠悠地說著,心裡,卻是驚濤駭浪。
“對不起,再讓我抱一會兒,可以嗎?就一會兒...”
她心裡有怨念,更深知自己此刻的處境。她原本想強硬地堅持讓他離開,可他幾乎是帶著懇求的語氣,他強勁的臂力帶著不容拒絕的巨大力量,來自他身上久違的熟悉氣息也幾乎是又一次徹底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許久以來無處可喧的情緒終於在此刻緊繃到了極致。
她無力拒絕,也根本不想拒絕,似乎在她開門讓他進入時就已經預想到了這樣的一幕。黑暗中,在她也情不自禁伸出手緊緊抱住他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罪人。
“對不起,張玥檸,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很荒唐,很不道德,你可以說我是個混蛋,可我...”他的聲音微微打著顫,呼吸和心跳愈加急促: “可我真的很想你,我沒法控製這種感覺...”
“程啟鋒,這麼自欺欺人,有意思嗎?你不是說你根本不怕他們看見我們嗎?那你剛剛這麼大的反應,又算什麼?”她依舊清冷的語氣裡還是透著幾分隱隱的怒意,但雙手仍舊沒有鬆開他: “是不是在你心裡,我們之間不管怎樣的關係,永遠都見不得光?”
“當然不是,那是因為你的身邊早已經有了他,而我到底算什麼身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這和他沒關係。你可以深夜一個人來找我,卻不肯和大夥兒一起來聚餐;我完成了你的心願,我去看了你比賽,你卻在賽後連一個擊掌都不肯給我。哪怕我們沒有在一起,就連做個普通隊友或朋友都這麼難嗎?”
“我真的做不到,我們明明不是普通隊友,你讓我怎麼裝得出來?”他撫著她的後腦,聲音帶著抽噎: “張玥檸,我們不是光明正大的戀人,卻也不是乾淨普通的朋友,我們到底算什麼呢?”
聞言的那一瞬,她的眼眶已經潮濕,她把自己的整顆腦袋都埋進了他的胸口,肩膀微微抽動,沒有回答他的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還說我,你不也一樣,”他輕輕苦笑著: “第一天的隊內聚餐,你也沒去不是嗎?”
“我那天是因為真的有功課要做...”埋在他胸口的聲音,沉重得發悶。
“好吧,你看你,永遠嘴硬...”他跟著收緊了臂彎,聲音已然沙啞: “我是真的很怕麵對你,更怕在大夥兒麵前控製不住我自己。如果不考慮你,我一定不會躲開,哪怕是剛才在走廊上,我也不怕被他們撞到,我們之間的事老孟他們比誰都清楚,他們出於私心會永遠站在我這一邊,我更不會在乎外界怎麼評價我。但我不希望你被任何人誤會和質疑,哪怕是我們的隊友,我永遠需要保護你不受傷害,你明白嗎?”
她輕輕昂起腦袋,無奈地笑: “所以,麵對大眾的時候,你和我裝不熟,是唯一的方式...”
“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可能讓你身陷輿論。就算我沒有任何身份,這也並不妨礙我想要永遠保護你...”
說完,他鬆開雙臂,凝望她: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接著他從她手裡拿過房卡插進了取電口,隨後隻是摁亮了走廊處昏暗的夜燈。
“乾嘛突然開燈?”
“我想看看你,好好看看你...”
他的嘴角帶著甜膩又悲傷的笑容,她也看著他的眼睛,那雙撩人又帥氣的眸子裡盛滿了好多東西,有光芒,有深情,還有滿得即將要溢出的愛意。
所有的美好往事在倆人充斥著烈焰火光的對視間,霎時一並湧來,紛亂無序、雜亂無章,回憶碎片像一顆緩緩升起的暖陽在他們心底慢慢綻放,卻又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瘋狂摧毀人薄弱的心智,讓他們彼此受儘劫難,心口的疼痛一時間洶湧而至,痛苦到不得抽身。
他用雙手撫著她的臉頰: “現在可以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了嗎?”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著他,被他大大的手掌溫柔包裹起來的腦袋乖巧地輕點。
“那天我來找你,希望你能來看我和老羅的比賽,其實隻是想了卻我自己的一樁心願。一年半前在莫斯科,我承認,也許本來我還有取勝的可能,可那時忽然在場上得知了你和韓駿公開的消息,我突然感到自己內心僅存的唯一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張玥檸,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在莫斯科世界杯決賽中的失利,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是我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和你沒有關係,你更沒有欠我什麼。隻是前兩天,當我得知我又要碰上老羅的時候,我突然想試試,就算你不屬於我,但是有你在我身後給予我支持,我到底能不能贏他...”
“事實證明,我的實力並不是不如老羅。那場比賽雖然很艱難,打滿了七局,還換了備用板,可我到底還是贏了。我早已不在職業巔峰期,我也知道自己的單打實力一直很薄弱,但我已經沒有當年那麼貪心了,我可以接受好的壞的所有的結局。所以,當我拿下那場勝利後,我已經沒什麼遺憾了...”
她的眉頭因為心口的疼痛突然皺起,眼神裡是無奈和絕望摻雜在一起的悲傷,她用力扯住他肩膀上的衣襟,掙紮著急促開口: “那可是三大賽的單打冠軍!你怎麼可以...”
“因為那天,我徹底失去了生命中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東西...”他看著她,淺淺一笑: “我知道,作為一個運動員,我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理智,必須時刻明確自己肩負的重擔...但那天,我告訴自己,就讓我忘乎所以最後一次,從今往後,所有的事都一並翻篇,我一定會繼續打好今後的每一場比賽,及時止損...”
她的大腦暈迷,拚命搖著頭,環著他的脖頸,淚眼婆娑: “你是不是傻?”
“我當時就在想,反正我的人生裡已經犯過那麼多次錯誤了,還在乎這一回嗎?”他輕輕拭著她的淚,同樣滿眼通紅,卻強撐著笑意: “其實,和老羅無關,和某一場比賽也無關,我隻是找了個借口讓你來看我一次,就一次,就一場,能在我比賽的觀眾席再看見你一次,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他說得坦然,她的唇跟著翕動,卻還是欲言又止。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他們就那樣靜默地望著彼此。而此刻在他的眼中,她好像是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他對自己堅定而又無法自拔的深愛與沉淪。
終於,他緩慢地鬆開握住她臉頰的雙手,往後退了半步,垂下頭無力地笑著: “對不起,我今天不該失控,也不該讓你為難。無論過多久,我的堅持永遠和以前一樣,我不會因為自己一時的情不自禁就把你推到大眾的風口浪尖。現在你的身邊有他,每一次得到你的消息,看見你過得幸福我也很開心,這就是當初我所希望的,我從沒想過再次打擾你的生活...”
“那你呢?”她問他。
“我?”
“我聽老袁說,你也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她抿了抿唇,強忍住內心的酸澀,微微笑道: “為什麼...不和她在一起?”
他的臉幾分蒼白,眼睛裡是絕望至極的黯淡: “不愛一個人,要怎麼和她在一起?”
“可我不也...”話說了一半,卻還是喉頭一哽,最終被她痛苦地咽了回去。
而他竟也微妙地沒有追問,隻是話鋒一轉,嘴角微不可見的一勾: “什麼時候我心裡沒有你了,我才會考慮接受新的人,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需要多久...”
他一前一後的兩句話都讓她醍醐灌頂。她回想起過去的八年,他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勇敢。暖黃的燈光下,她看著他,心痛再次將她撕扯成碎片,如果當年他能像此刻這樣真摯與坦誠,他們是不是根本就不會分開?
他的眼裡滿是深情,而她的眼眶裡再次不受控地噙滿了淚水,一滴滴淚從眼角滑落,他下意識地再次想伸手幫她拭去,卻自知不妥,猶豫地將手克製在了半空。
然而,在他的手垂下的瞬間,她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在下方牢牢地接住了他,繼而與自己的手心緊緊相握。
他有瞬間的愣怔,先是不解,再是了然。再次的四目相對,思念、愧疚、心痛橫亙在靜謐的空氣裡,隨之而來的是漫長又曖昧的沉默,情感的灼燒向來沒有道理可言。
理智與感性開始在她的腦海中急速碾壓,她發現自己的心竟有了些許動搖。
他們的掌心不由自主地再次交纏,意亂qing迷間,他們輪轉著像是坐了一輛疾馳的過山車,即將麵臨脫軌。
他違背了自己剛才所說的話,向她身前走去,直到再不能靠近,彼此的額頭相抵。
她沒有退卻,也沒有絲毫遲疑,掩埋在彼此身體裡的情緒和yu火如同魔鬼般洶湧的熱浪,席卷而來的瞬間,衝動讓他們失憶,也燃燒了彼此僅存的理智。
在預感到他的唇即將傾覆上來之時,她就那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口袋裡的手機振動打破了所有的寧靜。掏出的一瞬,手機屏幕上韓駿的名字在此刻猶如一道警示,毫無預兆地將二人拉回了現實。
一切都還未來得及發生,就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