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的蘇曉和方凱就一直處於興奮之中，四處溜達，樂不思蜀，張玥檸實在跟不上蘇曉的腳步，後來隻得放棄，選擇佛係地跟在他們身後。而在洶湧如潮的人海中，韓駿一直緊緊牽著張玥檸的手一刻也不敢放開，哪怕偶爾鬆手讓她和蘇曉一起逛，他和朱景焱也始終伴隨她們左右，避免兩個女孩子被人潮衝散走丟。

跳蚤市場果然有趣，各種琳琅滿目的商品應有儘有，就連張玥檸也感覺被帶進了一個童話世界，深深感受到自己心底竟還存有一份未泯的童心，還跟著蘇曉買了好幾樣少女心爆棚的小玩意。

幾圈跳蚤市場兜下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大家明顯都有些體力不支，齊坐在噴泉旁的大理石環形台麵上，接過林宇給大家買來的飲料，邊喝邊懶散地聊著天。

此時，天色漸暗，沉到天際線後的太陽在天邊留下鎏金色的光影，空氣中四散著不知名的清新香氣，遠處某個地方傳來小提琴和鋼琴交融在一起的樂聲，音符飄過暗藍色的天空，帶著夢幻般的空靈感輕巧地在這個美妙的世界裡灑落。

商業區中央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有的是下午場電影剛散場的情侶，有的是某些俱樂部剛剛結束PK賽的年輕人，有的是剛結束一整天shopping的閨蜜，每個人的臉龐在霓虹燈的照射下都顯得迷離而沉醉。他們都在等待著半小時後開始的橘紅精靈與女巫的巡街還有音樂噴泉表演。

廣場道路兩旁的酒吧裡外人影幢幢，已經隱約開始傳出高腳杯碰撞和情緒高昂的宣泄和歡呼聲。目及之處的天幕已被暮雲籠罩，血染的夕陽肆意浸染著童話般的世界，燈光搖曳，如夢如幻。

張玥檸在台麵上坐了許久，如此景象讓她不禁站起身，徑直往前方走了幾米，抬頭看著天空，再環顧著人群穿梭，繁華無比的四周，一種自由而舒暢的愉悅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韓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她身邊，對她笑了笑，那笑容的弧度顯然帶著某種深意，讓人無法一眼看透。她沒有過分深究他的表情，隻同樣回他一個溫和的微笑：“這裡真美。”

“檸檸，你知道嗎？其實這裡對我來說具有特彆的意義。”韓駿突然緩緩說道。

張玥檸轉頭看他：“為什麼？”

“那一年的跳水世錦賽就在舊金山舉行，那年我20歲，我就是在這裡拿到了我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世界冠軍，”韓駿看著遠方的天空，血色的夕陽照在他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光：“那天奪冠以後，我一個人來聯合廣場逛了很久很久...”

“原來你來過這裡...”張玥檸了然笑了笑，輕聲說道：“第一個世界冠軍，總是銘心刻骨，對我來說也是如此。今天，就當陪你又紀念了一次。”

“現在回想起來，我人生裡有很多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他溫柔地拉起了她的手：“五歲那年，明明還什麼不懂，卻知道在我爸的訓斥和反對下堅持學跳水，在這之後，第一次國際比賽，第一個世界冠軍，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奧運冠軍，還有長年累月在身體上和眼睛上留下的傷病。所有好的壞的碎片拚湊在一起，成了我人生裡珍貴的紀念...”

她的目光專注地看向遠方，嘴角也扯出一抹清朗的笑意：“我也是，一路走來，經曆過輝煌，也經曆過低穀，哭過也笑過...從小年少無知不知深淺的夢想，這輩子居然真的能實現。選擇急流勇退會讓我的記憶永遠停留在自己最頂峰的時刻。仔細想想，或許我的人生...也沒什麼遺憾了...”

說完這句自我安慰的話，她的心臟被身體下意識收緊，微微閉上了眼睛，夜晚突然下降的溫度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周遭的喧騰在倆人對往事的追憶中逐漸消弭，幾秒鐘後，她感覺到了他掌心內些許的潮濕。

“檸檸，你是不是說過，你不愛殘缺，隻愛圓滿，所以就連乒壇的大滿貫你都拿了兩次？”

他語氣中帶著試探，一句貿然卻無比熟悉的話讓她默在了原地。她轉頭定定看著他，目光裡滿是木訥和愕然，一下被迫陷入了混亂的思緒中。

這是自己曾經寫在日記當中的原話，他怎麼會知道？

隻不過她並沒有那麼多時間深入思考，她翕動著唇剛打算開口，卻還是被他先一步打破沉默：“我想給你，更圓滿的人生。”

張玥檸的大腦已經處在了遲滯狀態，她也並不知道，此時韓駿心裡正計劃著一件重大的事，與自己有關。

“檸檸，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和大多數女孩子都不一樣，你表麵上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冷的，甚至冷漠到讓人無法直視，以致於第一次在飛機上碰壞了你的杯子，我當時都被你的表情給嚇著了。”

“但後來，我見到你和娜姐還有孟霖他們都可以聊得很開心，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個外冷內熱的女孩子，你骨子裡一點都不冷，相反你很熱情很善良，彆人說話你都會認真地聽，不敷衍也從不盲從。你隻是沒有安全感，你習慣在陌生人麵前把自己包裹起來。”

“我還記得我們在香港，在凱叔的店裡偶遇，你和我表達你對稻草人的理解，從那一刻開始我對你又多了一分了解，你不僅沒有你表麵上看起來那麼堅強，甚至還很怕受傷。後來我們慢慢熟悉，我還記得你坐在我車上，明明剛流過眼淚，卻偏要逞強繼續偽裝起自己的脆弱。那時候你的故作堅強是真的讓我心疼，也更加堅定了我想要照顧你的決心。”

韓駿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時他轉過了身，也將她的肩膀側身轉了過來麵對著他，他的聲音因為被情緒浸染而微微發顫：“檸檸，你就是我人生的序幕。在遇到你之前，我從未憧憬過什麼，我的存在好像就是為了和我爸對抗，為了向他證明，即便這些年我沒有按他給我規劃的人生去走，但我一樣可以憑自己的努力取得成就。”

“可自從你在我的生活裡出現，我突然發現我的人生中多了好多期待，我期待見到你，見到你笑，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忍不住想照顧你關心你，就哪怕看見你在我麵前落淚都是幸福的。”

“我的人生裡有那麼多珍貴的、難忘的紀念，但唯有你，對我而言是最重要也是最心愛的。你就像我生命中的太陽，有了你之後，我才有了生活。”

雖然人還在原地站著，可張玥檸的思緒早已飛去了天外。她束手束腳地站在他麵前，聽他說完這一段漫長的表白，他原本扶在她肩上的雙手緩緩落下，繼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精致的盒子。在她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之前，他已經單膝跪地。

“我想在這個重要的地方，讓你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說罷，韓駿打開盒子，將一枚亮閃閃的戒指托舉到了張玥檸麵前。

“張玥檸，我愛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不知什麼時候，蘇曉他們四人也早已在激動地站在了他們身後，像是早有預知，默契地在此刻拍手鼓勁，成為了韓駿堅實的後援團。

那一刹那，戒指閃著五彩斑斕的光。光線過剩，周遭所有的聲音都糾纏在一起。

韓駿這一浪漫的行為已經引來了周圍大波行人的駐足，他們哄笑，他們歡呼，他們浮誇煽情的肢體語言儘顯西方國家的熱情與奔放。雖然他們英語的語速很快，可兩年多的語言環境讓張玥檸已經能熟練地聽懂口語。

他們也要她同意，要她嫁給他，要她立即伸手戴上那枚價格不菲的鑽戒。

這個本該讓全世界所有女人都無比驚喜和幸福的時刻，卻讓張玥檸整個人一下失了控。

此時，有震天的驚雷響徹在她的大腦，世界就像被揉亂了之後再展開，先是混亂，再是荒蕪。餘震後廢墟般的城市尚未來得及修複，緊接著又來了一團黑壓壓的烏鴉環繞在周圍，將她風卷殘雲般牢牢困住，她火燒火燎，天旋地轉，卻又動彈不得。

她臉色陰沉地攥緊自己的手心，多少雜亂無章的想法在幾秒內從她的腦海裡穿行而過，回憶與現實的碰撞，真情與錯愛的掙紮。她在他們之間努力維係了兩年多微妙的平衡，卻不想今日失衡得這般迅速。

與其說不能給他一個答案，不如說她終究還是在與自己拉扯。這份原本純粹的情感，已經被混入了其他太多的雜質，遺憾、內疚、不甘、甚至是背叛，它們無不張牙舞爪地橫亙在他們之間，無以名狀、無法逃脫。

那一句看似簡單的“我願意”，不可能讓它們自行瓦解，她也無法違心地說出口。

她不願意，她不愛他，哪怕她不肯承認，不忍承認，此刻終究還是要麵對這殘酷的現實。

“檸檸，請你答應嫁給我，我是認真的。”

韓駿再次向她身前靠近一步，懇切地注視著她，四周世界裡所有的光芒都在他眼中放肆閃爍。

不知是怕她被毫無預兆的求婚嚇到，所以特意強調了最後一句，還是他想要借助大夥兒推波助瀾的力量，乾脆拋出一個不容拒絕的祈使句。著急將她拉回現實的同時也是在提醒她，是時候該給出答複了。

那個他期盼已久而她卻無法痛快給出的答案。

他的深眸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迷人，望向他眼睛的時刻，她心裡先是酸楚，再是疼痛，她的呼吸和心跳幾乎同時凝滯。

她必須得承認，眼前這個男人好到無懈可擊，她也曾無數次懷疑過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會讓他如此死心塌地深愛自己。甚至她也想過，如果能早一點遇到他，如果他們倆之間沒有程啟鋒的存在，那麼她一定會真心真意好好愛他，他們也一定會得到一個童話故事裡王子和公主浪漫幸福的結局。

可人生偏偏沒有如果，有些事注定不能違背天意。

一個在心中早已作出的決定，因為她不願傷害他而始終未能明確說出口。而他現在卻反過來將她逼到了搖搖欲墜的懸崖邊，她已經沒了任何退路。

要麼順勢跌落，要麼...

從頭來過。

沒有第三種答案，且她無論選擇哪一種，都會傷害他。

因為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世界沉寂了許久，越來越多駐足的行人默契地圍成一個圈將他們包裹在圓心中央。張玥檸一直沒作出任何反應，其他四人乾脆齊齊簇擁上前助攻，滿心期待著童話照進現實的那一刻。

蘇曉湊近張玥檸耳畔輕聲道：“檸姐，你想啥呢，駿哥一直跪著呢，你快答應啊...”

她終於回過神，緩緩伸出了手。隻不過，不是讓他給自己戴上戒指，而是拉起他的手腕讓他站了起來。

看著韓駿眼裡的光亮漸漸暗淡了下去，張玥檸收起所有的不忍和心痛，終於鼓足勇氣微微一笑看向他，柔聲開口：“韓駿，謝謝你，但是對不起...”

“檸檸...”韓駿本就不高的聲線漸漸化作一粒微塵，在空曠的世界裡消聲，依然舉著戒指的手直接滯在了半空，臉上的神情已然接近崩潰的邊緣。

大腦停止思考的最後一秒，她作出了最後決定。

“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

說完這句話，她長長舒了一口氣，接著便義無反顧衝散人群，在精靈、女巫還有音樂噴泉即將出現的十秒倒計時中，快步消失在夜色裡。

向前方跑去的那一刻，像是終於掙脫了所有的偽裝與枷鎖，她露出了釋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