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程啟鋒躺在床上,心臟如同被放置在鐵板上炙烤一般煎熬,輾轉反側很久還是沒能入睡。
今晚的他從韓駿那裡回來後就一直失魂落魄,沒有交流,沒有回應,整個人就像一潭死水,還沒人敢多問。
先是從隊友處聽到張玥檸的名字被撥動心弦,隨後到梁鬆毫無預兆地向他告知張玥檸和韓駿分手,再到他真正得知她對自己最真實的感情,最後到與韓駿的正麵交鋒,他們帶著各自的怨懟,肆意揮舞著拳頭,似乎都想在那一刻痛罵這操蛋的世界。
這一晚好像格外漫長,應接不暇的人和事,恍若加更的肥皂劇,情節多到令人目不暇接,連情緒都來不及切換。
但這一晚又好像無比短暫,所有的故事和記憶,都選擇在同一時間輪番上陣。不過短短幾小時,他就已經體味了人生裡的各種悲喜。
他緊握著手機的手垂在床沿邊,亮著的屏幕滯留在通話界麵,眼神木訥地望著天花板發呆。
在剛剛過去的時間裡,程啟鋒把張玥檸北京和伯克利的那兩個早就爛熟於心的手機號連撥了數次,預料之中都還是未能接通,一個回應他的是不帶一絲溫度的機械女聲,另一個則是來自她的自動應答,聲音熟悉但是冰冷:“您好,我是張玥檸,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有事請留言。”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唇角勾出一抹弧度,再緩緩掛斷電話。
其實他還是沒勇氣,不過是明知打不通,所以才能這麼有恃無恐地打了一遍又一遍而已。每一次呼叫鍵的觸發,都能讓他手指顫抖,心跳起飛。
他害怕電話那頭會突然接通,可他也更害怕會一直接不通。
就像她徹底在他的世界裡消失一般。
之後,他便在通話和短信的頁麵來回切換,在短信對話框中打了刪,刪了打,最終打出一條【檸檸,你還好嗎?】卻還是遲遲下不了決心摁下發送鍵。
梁鬆的話依然縈繞心頭,他傳達過來的一字一句,對程啟鋒來說都是鎮痛劑,讓心臟處的舊疾終得以紓解。
“啟鋒,這麼多年你們心裡都有對方,你甘心再次錯過她嗎?”
他的放手沒有讓她收獲真正的幸福。事已至此,他沉寂已久的心也再次被喚醒。
他不甘心,他也徹底明白,他這一生,非她不可了。
“這句話我對玥檸說過,現在我也要跟你說,不管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能與時間對抗的才叫真情。”
程啟鋒這才恍然明白過來,距離他與張玥檸的相識即將走向第十年。
十年,他像一個固執的擺渡者,來來回回以愛之名徘徊在她的人生之外,不做主角,隻做看客,並心甘情願送上一生去守護。但他忘了,這不是單方麵的賀禮,在他把自己的整個人生全部拱手相送給她之後,她給予他的同樣是這一生最專一的愛,從青澀懵懂意氣風發到成熟溫柔看透所有風景,她的人生裡一直都有他,一定有他,也隻能有他。
他閉上眼睛,那些來自她專屬於自己的縱容和溫柔,她臉上噙滿笑意的漂亮眼睛,她脆弱哭泣時緊皺的眉心和對他的依賴與信任,甚至無數繾綣的纏綿,全部遊離在腦海。
還有在經曆了數次風雨、在每一聲歎息後,他心中依舊清晰堅定的「我愛你」。
這句話他從未對她說過,卻在這段故事的長河裡貫穿始終,從未改變。
就像他今晚和隊友們說的話一樣,他天生不是冷靜之人,卻偏偏在與她的故事裡拿錯了劇本,做了將近十年過於冷靜的殺手,深情又殘忍,殺死她又殺死自己,也生生殺死了他們年少時代最深重的愛意與輕狂。
與其說那句“混蛋”以及打出的那一拳是對韓駿的憤怒,倒不如說他罵的是自己,憤怒的是自己,打得也是自己。
得知她分手的這個黑夜,得知她的心始終都屬於自己的時刻,這些年來壓抑在程啟鋒心頭的情絲都在此刻被無限放大,再細細品味今晚梁鬆的話——
原來他們的人生,本該被牢牢地擰在一起才對。
他不得不承認,這十年來自己才是最大的混蛋。
程啟鋒的腦袋裡直發懵,他想逼自己儘快睡著。最後,他用被子把自己整個蒙住,心臟因為想念她而被鑽得生疼,淚水還是掉下來,砸在被單和枕頭上,也砸在他千瘡百孔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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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七點二十分。吳赫起床後,看到反常地沒有賴床、已經在洗漱的程啟鋒,驚訝地往後退了兩步。
再看他眼底滿是紅血絲,吳赫才反應過來:“你這是一夜沒睡?”
“睡了,但沒睡多久。”
程啟鋒從昨晚到現在就一直失神地沒說過一句話。此時把臉埋在毛巾裡,數小時後第一次開口,他的嗓音沙啞得像是灌了醃製十幾年的海水。
吳赫眯著惺忪的睡眼,上前拍了拍他,而他低著頭揣著手,背影高大此刻卻單薄得好像風一吹就倒,透著比麵龐還要無助十倍的心,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每日例會,程啟鋒精神狀態不佳,他自動選擇站在了靠後的位置,硬是擠在了吳亮琦和章辰陽倆高個子中間,把頭埋在了下麵。李國亮在前麵說了什麼他愣是一個字也沒過腦。直到感覺身旁有個硬物一直在狠戳著自己時才如夢初醒,是章辰陽一直在旁邊用胳膊肘碰他,原來是自己被李國亮點了名。
“程啟鋒乾什麼呢?”李國亮疾言厲色,嗬斥道:“昨晚沒睡覺還是怎麼回事?要不要搬張床過來給你睡?”
為了不影響集體訓練,程啟鋒隻得強打精神,站直了身體提高嗓音回應著李國亮的訓話。在隨後安排的訓練中也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疲累,硬撐著度過了一個上午。
中午時分,食堂。
望著麵前盤子裡的菜,程啟鋒依舊食不下咽,坐在飯桌前盯著一盤子飯菜發著呆。
“你再不吃我可吃了啊!”
觀察了好久的孟霖,沒等程啟鋒開口,筷子就已經伸到了他的盤子裡。
吳赫對孟霖使勁地使眼色,孟霖一邊吃著,一邊頭也不抬地說:“瘋子,其實我有點搞不懂你,他倆現在分手了,按梁指的說法那大概率老張就是因為放不下你才做了這麼一決定的,這對你而言不是好事嗎?現在就是等她回來,你們見見麵,把話說開了一切不就都圓滿了,你還有啥可傷神的?”
“算正式分了嗎?我總覺得沒那麼容易,否則昨晚韓駿也不至於和瘋子大打出手。在一起兩年多的女朋友竟然一直跟自己貌合神離,這換做哪個男的都很難接受吧。”吳赫想得悲觀,陪著程啟鋒一起愁苦。
聞言,程啟鋒也更加沒胃口,他用筷子輕戳著盤子裡的米飯,幾不可聞地發出一聲歎息。
“嗐,你們還不了解老張啊?如果她對韓駿真沒感情,就算韓駿不願放手,她也不可能有什麼顧忌,誰有那個能耐能改變她的決定?繼續走下去隻會彼此耽誤,不如及時止損。”
孟霖一時間變身“麻辣情醫”,說辭一套套的,末了還不忘問程啟鋒:“我說的有道理吧,瘋子?”
吳赫轉念一想,也決定好好安慰不給他繼續添堵:“也是,就像梁指說的,老張現在肯定沒事,估計就是躲清淨呢,給她點時間,也許等她想明白了會自己回來找你。”
“我隻是不想她每次出了事都是靠自己硬撐。”吵嚷的食堂裡,程啟鋒眉目凝重,語氣輕得像是自言自語。
孟霖又問:“話說你倆昨天到底是咋打起來的?是不是因為韓駿不願意分手,你急眼了?”
程啟鋒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悶哼,接著搖搖頭:“不是。”
“不是因為這個?”吳赫滿臉錯愕,挑眉問道:“那是因為啥?”
“他覺得我和張玥檸...”
“說啊,什麼?”
正當二人雙雙好奇地等待他的下一句時,他欲言又止。哪怕是麵對著自己最鐵的兄弟,那些有可能對張玥檸造成中傷的話他也說不出口。
這時,齊元康和鄧楠剛打了飯,端著盤子從遠處走到了他們的位置上坐下。
“怎麼著,聽說老張分手了?”齊元康像剛剛才發現新大陸似的,瞪著眼睛掃了眼程啟鋒。
吳赫無奈歎口氣,神情寡淡:“大哥,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你怎麼現在才過來八卦?”
“這要怪薛祥,一件很簡單的事,他硬是給我分了五章四十回合嘮叨了大半天...”齊元康輕哼一聲:“還要怪大楠...”
鄧楠詫異:“關我什麼事啊?”
“你時不時在旁煽風點火添油加醋,”齊元康扶額,接著道:“還有,你講故事乾嘛非得嗑瓜子呢?”
鄧楠瞥了他一眼,戲謔道:“合著你沒嗑?”
齊元康假笑了下:“行吧,嗑了。”
大家都被逗笑,程啟鋒的情緒也開始有了點波動,他時不時淺笑,又時不時皺眉,反反複複地被各種情緒充斥著大腦。
齊元康碰了下程啟鋒的胳膊:“哎對了,瘋子,都這時候了,你確定不趕緊把握住機會,再把她追回來?”
“就是,鋒哥,這兜了一圈沒想到檸姐的心裡還是有你,太感人了。你要再沒行動,我們可就要鄙視你咯。”鄧楠也壞笑著附和。
“他倒是有這個打算,也得先見著人才行吧?”孟霖擠了擠眉,無奈地揮手:“老張現在是自己躲清淨去了,她還不知道這裡有兩個男人都在為她茶飯不思。”
看了眼程啟鋒神色懊喪,吳赫從桌下踩了孟霖一腳。孟霖雖知道前者的用意,但還是不以為然:“我沒說錯好吧,打鐵得趁熱。就我說的,她現在隻要能出現哪怕一麵,她和瘋子的事就有戲了。”
這時,齊元康突然抬頭,很冷靜地分析:“看樣子老張是沒回北京,沒和隊裡的人聯係,沒回自己的住處,也沒回父母家。那有沒有可能去其他城市,找她熟悉的人聊天、散心?”
齊元康的一句話,似乎讓大家同時都有了方向。
程啟鋒的心裡咯噔一緊,鄧楠緊跟著若有所思道:“以我對檸姐的了解,她以前對一件事沒頭緒沒方向,或者想不明白的時候,她就愛和一個人說...”
“吳娜!”吳赫和程啟鋒幾乎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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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韓駿攤牌的那一晚,張玥檸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半夜在沙發上醒來時,四周還是漆黑,窗外晦暗不明的天色讓她根本分不清這是深夜還是淩晨。
她眯著眼睛伸手在黑暗中嘗試摸索,卻在抬手的瞬間被酸疼麻痹的四肢擊潰,她皺著眉緩衝了半晌,終於在沙發的夾縫處摸到了手機,摁亮屏幕,刺眼的光線清晰地顯示著時間——淩晨5:45。
她放下手機,剛無意識地做了個吞咽動作,一下就被火辣又滾燙的觸感刺痛了咽喉,她費力地起身下了樓,打開冰箱,隻想找水喝。
在給自己灌下一大瓶冰鎮礦泉水後,涼津津的液體在喉嚨處短暫翻滾後下滑至胃壁,慢慢洗刷一遍後總算感覺舒服了些,也逐漸喚醒了她困頓的大腦。
世界依然處在靜謐之中,張玥檸回到房間,安靜收拾了前一晚弄亂的書桌、見底的水杯還有幾個零碎的紙團。走到窗前,冷眼看著窗外朦朧亮起的天色,她深吐一口氣,伸展了一下身體,意誌開始變得清晰。
她坐回沙發上,打開手機,屏幕上除了顯示加州當地時間,還顯示著與東八區的時差,此時的北京時間正是晚間21點左右。
在漫無目的翻了一圈社交平台後,張玥檸突然從沙發上彈起,打開通訊錄翻出了一個電話。
“哎喲喂,張玥檸?居然想起給我打電話了,你還能想起這世界上有我這號人?”
電話剛響兩聲對方很快接聽,張玥檸還來不及說句“喂”,那頭幽怨的吐槽就已經灌進耳朵。
這音色和腔調還是那麼熟悉,張玥檸一下就笑了:“吳總,吳小姐,吳少奶奶,您不也沒給我打電話嘛,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