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訓練館很靜，李國亮和其他教練組成員、全體隊員圍成了一圈，全神貫注地緊盯著他們中心那張球桌前的對決。

站在球桌兩側的，是程啟鋒和當前國家隊的重點主力，章辰陽。

今天下午李國亮突發奇想，特意安排了一場新老隊員的交戰。

一來已是年終，春節臨近，不想隊員們的訓練日程過於枯燥，適當增加了些趣味性與積極性。

二來在這新老交替的節點，他也想借此機會進行一番摸底，看看全隊上下處於不同年齡、不同位置的隊員他們的潛力與狀態都如何。

全天的訓練已接近尾聲，所有人的比賽都打完了，此時就隻剩下程啟鋒和章辰陽的這一場。

所有人都過來觀戰，雙方焦灼的決勝局，比分還在交替上升。

一來一回，李國亮注視著兩人對於每個細節球的處理，臉上時不時浮現一絲笑容，看似十分滿意。

直到最終比分定格在11:8，打滿七局的比賽總算結束，年輕的章辰陽到底在體力上更勝一籌，大比分4:3戰勝了程啟鋒。

李國亮帶頭鼓掌，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好，太好了！我終於要忍不住誇辰陽幾句了，今天的表現非常不錯，如果今後的每場大賽你都能有今天這樣的狀態，拿冠軍那都不是問題！”

“但是看完整場比賽，總的來說，我覺得更值得表揚和鼓勵的是啟鋒，畢竟是老將了，能打出今天這個水平，確實可圈可點，也讓我很意外...”

雖然輸了比賽，但能與年輕一代的重點主力打出不相上下的比分，程啟鋒終是得到了教練組一致的肯定和讚賞。

訓練結束，隊伍散開，場邊收拾球包時，李國亮又走到程啟鋒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欣慰地歎了句：“可以啊，最近狀態挺不錯，一定要繼續保持。”

在聽了這麼多好話之後，一向喜怒形於色的程啟鋒傻傻地憨笑了一下，“那是必須的，師父。”

“看來和玥檸在一起之後，對你的激勵和幫助的確很大，”李國亮不禁打趣，“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就該加把火力，哪怕讓你倆的混雙多打一屆世乒賽，保不準也能早點促成你們這一對。”

程啟鋒紅著臉撓了撓頭，“師父，你這麼說，怪不好意思的...”

“我說的也是實話，兩個人在一起就該這樣，互相督促互相進步。不過這個結果我也不意外，玥檸始終都是個自律的孩子，在她身上也有不少好品質，你要和她多學學。”

“嘿嘿，我知道我知道，我可是她最忠實的球迷呢。”

“不過你倆給我惹了麻煩也是真的，”李國亮忽然變臉，沒好氣地伸手點了點他，“談個戀愛也能翻騰出這麼大浪花，你怎麼就不能讓我省省心，這些天我天天被媒體纏得一個頭四個大了快要！”

程啟鋒自然很能理解師父的苦惱。

昔日乒壇女王和雙打戰神的戀情“懸而未決”，又恰逢全年最後一場國際賽事開打在即。

球迷眼中的兩件“大事”在同一時間發生，這似乎也成為了他們的年終狂歡盛宴。

起初是程啟鋒和張玥檸的微博評論區挨個淪陷，接著劉威傑和趙丹等人的微博後台也開始被球迷各種洶湧的私信淹沒。之後沒過多久，眾人又開始轉戰國乒的黃V賬號，紛紛要求官方給出一個準確回應。

但各方都時刻謹記著李國亮的叮囑，誰都沒有自作主張對外透露一個字。

眼看球迷們熱衷八卦的興趣仿佛更加濃厚，公眾的關注焦點也在逐漸跑偏，李國亮不得不交代各家合作媒體及賽事主辦方放出了更多的賽事宣傳物料，以轉移球迷的注意力。

效果不是沒有，隻是狂熱的球迷向來精力旺盛，哪怕關心賽事，也絲毫不會影響到他們對八卦的熱情。

近兩日在賽事籌備過程中，也總是免不了被媒體問及和求證，著實煩了李國亮好幾天。

本想劈頭蓋臉把“始作俑者”程啟鋒大罵一通，結果卻看到他心無旁騖，完全沒受任何乾擾，專心訓練之餘還打了一場不失水準的精彩比賽，李國亮的火氣頓時消下去一半。

“師父，對不起啊，我也不想的...”

一向神通廣大的李國亮如今也遇到了他棘手的難題，看著師父急眼的樣子，程啟鋒緊抿著唇，不厚道地拚命憋笑。

“身為運動員，雖然我個人一直不認可你們像娛樂圈明星那樣，一點私事就要在網上大張旗鼓地宣布，占用公共資源，但就目前形勢來看，隻要你們一天不正麵承認，球迷們也就一天不會消停。”

李國亮說得一板一眼，頓了頓，他又補充了句最關鍵的，“我的耳根子也就清淨不了。”

“你們確定還不給喜歡你們的球迷一個明確交代？”

聞言，程啟鋒撇了撇嘴，沒接話，在師父麵前故意表現出蔫兒了吧唧的樣子。

見他麵露無辜，李國亮瞬間了然，“是玥檸一直不表態是吧？”

程啟鋒點頭，神情委屈，“你也了解她，而且最近吧，她忙著複習，我忙著備戰，我們倆都沒怎麼說過話，這事還沒商量過呢。”

“我都猜到了，”李國亮忍不住大笑，語氣還帶上了幾分嫌棄，“程啟鋒啊，你呀，你說說你，對待自己的感情哪怕能有一半你在賽場上的狠勁也好啊，我看今後你也是個‘妻管嚴’的命...”思考幾秒，他又咂舌，“我怎麼能帶出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徒弟？真給我丟臉！”

這話乍一聽，裡邊兒帶刺，仔細一品，那根刺上還沾著老乾媽，給人火辣辣的疼。

師父說話從不留情麵，這下程啟鋒顯然更憋屈了。

半晌，李國亮“唉”了一聲，“好吧，我不管了，隻要你能保證不影響自己的比賽狀態，這事你倆就自己看著辦吧。”

“那媒體那邊，你是不是還得接著應付啊？”程啟鋒帶著歉意，繼續嬉皮笑臉。

“應付唄，那能怎麼辦，實在沒招的時候我就讓老梁一起出馬，這事怎麼說他也有份的。”

平時嚴厲慣了的李國亮甚少和他們開玩笑，今天先是被他誇獎，現在又聽他如此與自己逗趣，程啟鋒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在師父麵前毫無形象，大聲地笑開了。

“行了行了，跟你說正事吧，”李國亮翻了個白眼，很快嚴肅起來，“吉隆坡站的冠軍你也算證明了自己的實力，現在距離中國公開賽還有幾天時間，我希望你能再次有所突破，這次的成績對你們這批老隊員來說非常重要。”

之前就已聽聞程啟鋒有明年退役的計劃，李國亮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還是滿心希望地對他說：“暫且不管你明年作何打算，就以你現階段的狀態，我還是很看好你的。”

“今年有世界杯團體賽，你再努力衝一衝。”

程啟鋒一時受寵若驚，連聲音都在興奮地打顫，“真的嗎？師父，你是說我還有參加世界杯的機會？”

“那你覺得自己還夠得著嗎？”

“我...”程啟鋒張了張嘴，腦子裡有些懵，如實道，“我以為自己早就夠不上了。”

李國亮不滿地睨他一眼，“你好歹是我的開山弟子，怎麼這麼妄自菲薄？”

“不是，不是，我隻是...隻是不敢想，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覺得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奢望了。”

在乒壇多年沉浮，如今運動生涯已處末期，站在人生的轉角處，程啟鋒早已習慣做一個順從世界的中間人。

不爭不搶，恬淡寡欲，不用拔尖也不用落後，他隻想沉默著接受一切命運的安排即可。

現在李國亮一句話不免讓他驚愕，當前世界排名已跌至前十開外的自己，竟然還有能夠競爭世界杯團體名額的資格。

然而他也十分清楚，像李國亮這樣說一不二的人，但凡能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絕不可能隻是一句隨口的玩笑。

等了很久，李國亮還是沉默著，程啟鋒的眼睛亮了又亮，終於開口追問，“師父，我真的還有機會嗎？”

“機會在你自己手裡，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李國亮轉頭，真誠地看了看他，“加油爭取吧，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沒有正麵回答，但師父眼中滿滿的信任和期待到底還是給了他太多的希冀。

原來這個世界終究會偏愛努力又堅持的人，被喜悅占滿心頭，仿佛又重生出了拋棄世界繼續向前走的勇氣。

程啟鋒滾了滾喉嚨，一時說不出話，隻忙不迭衝著李國亮連連點著頭。

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那一刻，張玥檸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言猶在耳。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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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順其自然，說是什麼都聽她的，其實不過是因為太過了解張玥檸的脾氣，程啟鋒才這樣說。

他愛她這麼多年，有朝一日能向全世界昭告他們的愛意，這本就是他期盼了整整十年的夢。

本來他也看得開，可都怪那群球迷看熱鬨不嫌事大。

這些小年輕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明明對兩人的事不知全貌，但在網絡上都全然一副了如指掌、洞察一切的樣子，秉著“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的心態，對於這對他們紛紛都看好的乒壇伉儷，堅持將拱火進行到底。

偶爾隨手翻看著微博，程啟鋒想要廣而告之的心思更是蠢蠢欲動。

總是地下戀情、吊著所有人胃口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就算現在不說，公開賽一開打，現場必定也會引來大片球迷的“圍攻”。

可張玥檸偏偏就是這麼個我行我素的人，她遲遲未提及，不表態，反正她也不愛上網，對待虛擬世界裡的風起雲湧，她永遠是在2G衝浪，秉承老一套的態度——置之不理。

甚至她因為這幾天埋頭改論文加複習備考，就連兩人之間的電話和短信也被她一再縮減。

很多話，程啟鋒也隻能繼續悶在心裡。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隊裡枯燥地備戰，悶得久了，兩人也很久沒怎麼好好說過話，他就像被她遺忘、忽視了一般，很是失落。

程啟鋒感到自己毫無存在感，沒有安全感，內心還充斥著十足的挫敗感。

就算暫時不在網絡上發聲，她能來看看他，和他說說話也是好的。

至少讓他知道，她還是在乎他、稀罕他的。

已經步入中年，程啟鋒竟還像個三歲娃娃一樣被情緒控製得不講一絲道理。

不過這一次，他不願再去和她吵吵嚷嚷地撒嬌耍賴，而是尋了另一個出口來宣泄自己。

空閒之餘，他開始研究當下流行的網絡語言，動不動給自己換換個性簽名、發個矯情文案，徹底整起了悲情文學。

本來大家還沒怎麼在意，直到見他五天換了六個企鵝頭像，齊元康納悶著問他：“你最近到底在抽什麼風？”

“你懂什麼啊，我這是心情好，積極向上，感覺整個世界都鳥語花香的。”

之後程啟鋒又跑去微博發瘋，今兒發個自拍，明兒又整個九宮格，依然配著不知所雲的非主流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