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質刀叉在燈光下閃爍出,牆上多了道光斑,尹荷覺得有意思,小幅度地搖晃餐刀,光斑被吹到另一頭。
“尹荷。”
尹麗珍放下餐具,拿起蓋在腿上的餐巾擦嘴。
她昨天剛結束一個案子,回程經過海市,順道來看尹荷。
接受到母親信號,尹荷停止了動作,放下餐刀,在麵前的菜盤裡巡視一圈,最後叉子插進作為配菜的荔枝。一口咬下去,口感倒很新奇。
尹麗珍帶她來的是一家創意菜餐廳,裝修精致,價位偏貴,味道將將及格,是不折不扣的網紅餐廳。餐廳沒有音樂,偶爾能聽見相機的快門聲。同城推送的算法,配上大同小異的口播詞,尹荷已經在互聯網見過這家餐廳好幾回。
但不知道尹麗珍為什麼帶她來這裡。這類餐廳從不在她的選擇範圍內,以至於沒吃兩口,尹麗珍就收了胃。
尹荷又叉了顆荔枝,她對作為主菜的咖喱雞沒有很感冒,但荔枝和青咖喱的碰撞很奇妙,口感保留了荔枝的清甜,也讓咖喱變得清爽許多。可是,配菜的使命,是餐盤上的點綴,不能喧賓奪主。尹荷咀嚼完荔枝,眼睛掃了掃菜盤。
很明顯,再沒有了。
尹麗珍將這些看在眼裡,叫來侍者。過了會兒,又一盤荔枝咖喱雞端上桌。
尹麗珍問:“還喜歡這裡嗎?”
她穿了件灰色緞麵襯衣,或許是為了和工作區分開來,襯衫最上的那枚紐扣解開,多了分鬆弛。她身體微微向前傾,脖子上的項鏈和胸前的皮膚拉開一些距離。親近,又有些壓迫感。
刀叉到精致的餐盤發出輕盈的響聲,尹荷不是故意的,抬頭看了眼母親,見她態度依舊,尹荷鬆了口氣,回說:“我有交到朋友。”
“那就好。”尹麗珍抿了口香檳。
菜品需要看食材的質量,主廚的手藝,但挑已出品的酒就簡單許多。
“缺什麼的話就給我發信息,我看到就會回。給小葉發消息也可以,會更快些。”小葉是尹麗珍的助理,大學畢業就跟在她身邊。
“暫時不缺什麼。”
尹荷有三張副卡,分彆來自媽媽,爸爸,爺爺奶奶。物質上,她從未被苛待過。
晚餐未結束,尹麗珍的電話進來了。從進餐廳開始,尹荷在心裡默默計時,她們從沒一起吃完一頓飯,這次也一樣。
不過媽媽沒有接起電話,隻看了眼手機屏,掐斷。身為律師,尹麗珍完全做到了喜怒不形於色,尹荷也分辨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她放下手機,詢問尹荷還想吃什麼。
“已經足夠了。”尹荷搖頭,桌上的菜已經足夠多。
電話又響了。
平時尹麗珍都是on call 24小時,今天卻一反常態。尹荷問:“不接電話嗎?”
像被提醒,尹麗珍看了她一眼,起身拿起椅子上的風衣,“我去回個電話。”
她一走,桌上的食物也像冷卻掉,咖喱凝固,隻有冰冷的辛味。這通電話時間很長,久到尹荷對牆上的光斑失去興趣,從椅子上起身,在侍者的帶領下進了衛生間。
水流不涼也不熱,和天氣一樣。尹荷手伸進烘乾機內,幾秒時間,機器工作結束,手還濕潤著。她沒想再來一次,抽了兩張紙巾擦乾手。
尹麗珍已經沒有在通話。露台也是吸煙區,她靠在欄杆上,手裡夾了支點燃的香煙,煙絲尾端閃著火星,她吐出煙,一手撩起額前的頭發,打理過的整齊長發頭一回顯得淩亂。
她有抽煙的習慣,尹荷是知道的。她夾起煙,一口一口地抽著,本該像味充滿故事的電影演員。人們對抽煙的女人總會有美麗的刻畫,她們是油畫裡的主角,等待著被添上筆觸,包裝歲月,包裝經曆。
但此刻,她隻是一個被煙霧繚繞的,煩躁的,有些落寞的普通人。
尹荷隔著玻璃門看她孤獨的身影,也知道了電話那邊的人是誰。
尹麗珍轉身,看見了尹荷,手背到後麵掐滅了香煙。她從露台進來,堆起微笑,“一會兒讓小葉送你回學校好嗎?”
尹荷沒有說不。看著她上了車,尹荷珍才轉身攔了輛計程車,坐進後座,尹荷轉頭,從後視鏡裡能看見小葉的臉,她和尹麗珍是同鄉,也算尹荷半個同鄉。現在三十的年紀,跟在尹麗珍身邊很多年,所有事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條。
尹荷的手交在一塊,車外的霓虹燈從她身上閃過。
“小葉姐姐,我媽媽,最近睡的還好嗎?”
小葉苦笑:“尹律這個人你也知道,案子忙起來沒日沒夜。吃飯睡覺對她來說,不重要一樣。”
她替尹麗珍說起好話:“這家餐廳味道還好嗎?今天尹律特地問了團隊裡的實習生,年輕人喜歡什麼樣的餐廳,看網上評價不錯才定的這家在。雖然尹律不說,但她是重視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愛我,可我好像無法為她做點什麼。尹荷苦澀地想著。
窗外風景一路倒帶,車子上高架橋前,尹荷說:“小葉姐姐,我想去下午逛逛,時間還很早,我等下坐地鐵回學校。”
小葉有些為難:“尹律那邊……”
“去看看我媽媽吧,她喝了點酒,我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