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坐在案前，雖然氣色慘敗黯淡，鬢角依舊梳的整齊，雖然背上汗濕涔涔，身子依舊挺得筆直。

孔明常說，兩軍對戰，威儀不可失，鬥誌不可喪。自患病起，仍是每日巡營，麵上仍是萬年不改的微笑和鎮定，如胃痛難忍，就死死的抓住車把手；如想吐血，就用長袖掩麵，小心的將血吐在絹上；如咳嗽難止，便要四下推了自己提前離開。所以，祁山大營的蜀兵們雖然知道他們丞相患病，卻也不甚擔心。在他們看來，丞相是神人，丞相是不會得病的，就算得了病，過幾天也自會好了。

“讓他進來”孔明揮揮手，這次孔明要麵對的是魏使，自然不能露出病狀。

於是，他就走進他的大帳。

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多少年前，這個場景似曾相見，那時兩人年少輕狂，意氣風發，可現在兩人均是蒼蒼白發，垂垂暮年。

這一見，時間仿佛停滯，又仿佛過了千年。

虛幻的不像真實。

“元直，你終於肯來看亮了，這次亮看清楚了，是元直沒錯。”孔明笑了，是從心底發出的笑容，“看來亮又做夢了，彆走，陪亮聊會天，行麼？”

徐庶沒有說話，眼睛有些脹痛，有鹹鹹的液體流進嘴裡。

“元直，你走近些，讓亮看看，這幾十年你變成什麼樣了。”孔明向著虛空招了招手，

徐庶就往前靠了靠。

“庶老了，”徐庶哽咽道，“孔明，也老了。”

“讓元直見笑了，當日當著元直的麵說出大話，說十年之內就可壤平北方，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士元走了，主公走了，二將軍走了，三將軍走了，子龍也走了……隻有亮一人……好寂寞啊，北伐數次，寸功未建，亮實在是活著沒有臉見元直，死了也沒有臉見主公……亮，真沒用啊……”

徐庶早已泣不成聲，淚水沿著下巴滴在孔明冰冷的手背上。

孔明兀的一驚，這淚水是如此溫暖，像是真的一樣！緩緩抬手，撫上來人的臉，滿手是蒼涼的觸感和熟悉的鼻息。

真的是元直！！孔明好像被這事實給嚇著了，哆哆嗦嗦的收回手去，不安的四下張望，厲聲問道：“你來這裡作甚？”

徐庶一把握住孔明收回去的手腕，泣道：“夠了，孔明，夠了……，彆這樣折騰你自己了，庶不要你跟隨劉備了，庶不要你攻下許昌了，什麼都不要了，就要你放下重擔，為你自己而活，你不是喜歡隱居麼，喜歡在隆中麼，我帶你回去好不好？彆管這些俗事了，誰人稱王誰人稱帝和我們有何乾係？”

孔明聽罷，沉默許久，忽而仰天大笑，“好你個徐元直，話都讓你一人給說儘了。是誰三十年前拿著西川地圖逼亮自立，拍著胸脯逼亮跟隨你所謂的明主劉備，跪在地上求亮放了曹操，但任亮如何求你都不肯回來幫我，現在還真的來說降亮，逼亮退兵。真沒見過像你這麼厚顏無恥之人。”

厚顏無恥？

徐庶站立不穩，差點摔倒在地，這一番訓斥，如五雷轟頂，勉強扶著案幾才能站立。

“你說的沒錯，庶一向就是這麼厚顏無恥，就算史書上把徐庶寫成一個反複無常，貪圖富貴的小人，庶也不在乎。”

淚痕還在臉上，徐庶抽了腰中玄冥劍，反手置於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