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集現場的活計不需要太多時辰,秦罡躍出水麵的時候,就看到旱魃拎著個木桶子撈魚,小心翼翼生怕沾到水,而燭龍手掌心裡托著一小叢火苗指揮著繡球獅子狗和六耳獼猴抬屍體,這些個精怪鬼神妖平時吃喝玩樂沒有正行,秦罡懶得管,好在辦事效率還算高,還有個很會過日子的副手——比如旱魃在撈魚——他知道肯定是副官燭龍的主意。
秦罡滿意地點點頭,隨及看到燭龍比劃了個完事兒的手勢,秦罡大手一揮,大澤水畔瞬間人影俱無,警示黃線都順手帶走了,水邊恢複了寧靜,黑暗再一次拿回了自己的主導權,將北冥區域攏回陰冷。
極寒水域之下,那遙遠不可觸及的光倏地消失了,大澤水晶宮內陷入深手不見五指的黯淡,似乎黑到了靈魂深處,一股生平從未經曆過的寒意侵入肺腑,冷到了骨髓之間。
江晏抬頭望著秦罡離開時破開的那條水路——周遭的水早已將水路吞並,抹去了秦罡的痕跡,良久,江晏覺得脖子僵了才收回目光,他忽然意識到大澤池底的銀魚兒沒有來點燈照明,試探水溫,發現水溫升高了不少,江晏眉間微蹙,想來冷水中活慣了的銀魚兒都熱死了。他合眸凝氣,廣袖寬襟微微飄動,下一瞬,他手掌下壓,一股強有力的裹挾著寒氣的神力如同奔騰駿馬之群從他身邊儘數溢出,轉瞬間就在北冥區域周轉寰宇。
北冥融雪再次凍結。
江晏慢慢碾碎指掌間潤白嬌嫩的血蓮,沉思片刻,他轉身收了法相顯出真身,萬裡巨鯤撕開水路,急轉而上,破水麵而出,顯化人身。
他曾相信命數,隻覺得自己要在這萬年無光的北冥駐守,閉門不出從不問津世事。但是三足金烏所提到的那位大鵬金翅鳥,未見其人卻恍恍然間覺得那是位久未相見的故人,甚至潛意識裡覺得他似乎是……知己。世間絕無空穴來風之事,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數,凡人尚且如此,更彆提上古尊神的直覺。
這是江晏第一次與外界建立起來的聯係,如希望,如渴盼,江晏要去找他。
去何處尋?江晏隱隱感覺,他若未歸於神壇,必在人間煙火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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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司衙門。
一具沒有絲毫腐爛跡象的屍體擺在他們大堂裡的桌子上。金毛犼第兩百次咽了口口水,旱魃拿著刀敲碟子,六耳獼猴手支下巴做勢思考,燭龍保護屍體,生怕線索被這些個不懂事的崽子們稀裡糊塗吃了——他們在等老大。
秦罡很忙,這個月一直是分身在天上轉悠,西方阿波羅表示非常不爽,因為每天東西方太陽交接的時候麵對的都是分身,感覺自己不被尊重。這不,秦罡為表歉意隻得自己上天一趟解釋自己如何如何欠了巨款,如何如何找到了兼職,又是如何如何忙碌。
當秦罡回到九司衙門的時候,燭龍現原身盤踞在桌子上一圈一圈纏著屍體不讓吃,眼淚汪汪,“老大,你可終於回來了!嗚嗚嗚——哇哇哇——”
“閉嘴,阿波羅那一口鳥語聽得我頭疼,你們彆在這兒給我添亂。”秦罡拉開裹金老檀雕花日輪紋椅子坐下來,指尖敲著敲著玉石麵桌子叫燭龍放開屍體。
燭龍瞬間閉嘴,心裡嘀咕秦罡他自己就是隻鳥,然後立刻顯人身一骨碌從桌上滾下來坐在秦罡右手邊第一個位置上,把屍體放平在桌子上,讓旱魃開始片肉片,她刀工極好,一層一層切割下來,再給繡球獅子狗執筆懸腕做繪圖,很快就得到了這具屍首上被陰邪侵蝕區域的立體畫像,秦罡看著紙張上的圖像,六耳獼猴和他一起分析。
屍體手上燙傷區域有人死前受傷的跡象【1】,而邪祟就是從燙傷的傷口處侵入這個人的身體的,入侵形狀呈人手狀,一點一點往他身上爬,就好像把死者一點一點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陰邪至極。
“老大,放大看看。”
紙張倏然放大,他們都看到了細節——那邪祟手指上戴了一枚精致的金鑲玉戒指,細看那戒指,知曉那定是夫妻二人為表同心而雙雙置辦的對戒,那手的指甲修剪細致,邊邊角角都進行了精致的打磨,手型柔若無骨,皮膚細膩順滑。
“是個女的——鬼吧。”六耳說。
秦罡揉揉眉心,“燭九陰,去森羅殿查,找鬼差問——地獄厲鬼,新婚少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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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龍謹聽差遣,破開時空生死界,一腳踏進去,出了通道便到忘川河畔——管他人魔鬼神佛,要去森羅殿,黃泉路、奈何橋都得走一遭。燭龍拒絕了忘川主管葉行請喝酒的邀請,一路狂奔奔過奈何橋,漫漫黃泉路叫他分分鐘跑完了。
“老蔣老蔣!我們老大急事找你,”燭龍在森羅殿外等通報,“鐘馗鐘馗,生死簿準備好,我進去要翻!人命關天,十萬火急!”
牛頭馬麵頭頂鬼火,黑白無常手拿勾魂鎖,一眾鬼差冷冰冰地立在那裡,就個燭龍熱氣騰騰,在陰氣森森的地府裡冒白氣。
“九陰兄淡定,急不死個人。”
……你們已經死了,就剩投胎轉世了,當然再死不了了。
燭龍翻了個完美的、不帶黑眼仁的白眼,少頃,一鬼差出來回話,“秦廣王有請。”
鐘馗早就聽了燭龍在外麵喊叫,生死簿已經在翻了,燭龍拿了那個女鬼的手的畫像遞給鐘馗,鐘馗無暇顧及馬上又遞給上麵十殿閻羅,十殿閻羅傳了一圈,最後到了秦廣王手裡,“燭龍使者,這個鬼我們未曾見過。”
燭龍:“……就一隻手,你們見過才鬼了。”當然這是他的心裡活動,他還沒有秦罡那麼硬氣敢把這種話說給地府老大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