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忌中的大忌。
位高者一令,可和風霽月,亦可流血千裡,每一步都要謹小慎微,如行刀鋒,為神者更甚,一念為神,一念亦可成魔。
“那鬼給你說什麼了?或者,你看到什麼了?”
江晏曲腿,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按著眉心,“還是那句‘蓮華盛,天地滅,碧血長空為鬼劫,蓮華凋,北地絕,九幽不再神佛哭’,這話裡寓意不祥,但具體指的是什麼又不太清楚,總而言之與我北冥有關,也算是針對我的,而且她說我‘不知來路,便無歸路’,北冥先前發生過什麼?我不記得千年前的許多事情,太久遠了,也沒有關心過女鬼所說千年前神魔大戰,她說神界放棄了人族黎民百姓,以致凡間生靈塗炭,到底怎麼了,金烏日日遊弋蒼穹,且說來聽聽吧。”
秦罡麵色漸漸難看起來,“千年前神魔之爭就是一紙荒唐,不知道也無關緊要,話說回來,鯤神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現下我知道你的血亦可落地生蓮,那麼她說的這個蓮華,到底是指你的,還是我前妻的?”
江晏悶聲:“不知道,我原形為魚,你知道的,記性不太好,一千年前的事情我就算是知道,現下也記不太清了,但‘碧血長空’聽起來是會死的那種,不是隨意流點血就完了,‘神佛哭’也讓人夠寒戰的……何時審問那個鬼?”
“明日午時,”秦罡見江晏似乎平和了一點,“鯤神,這話裡話外都是要把屠刀架在你脖子上了,這麼淡定,不怕死了?”
“怕什麼,又不是我怕了就能躲得了,神劫千萬年一次,你見過上天庭哪位神官躲過了神劫?過去了上封神階,沒過去魂歸歸墟,輪幾回世就回來了。”柔軟的被子裡有清冽檀香,和他身上水蓮氣息融合,蕩漾起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祥和。江晏似乎沒有那麼生氣了,他深吸一口氣,想沉下被秦罡這廝攪起的翻騰氣海,卻不由得一震。
“又怎麼了?”
江晏麵無表情兩眼發直,“我……我內丹裂了。”
“啥玩意兒?”
“我內丹裂了,真的,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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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
秦罡叫了鼎鮮坊的夥計送來些吃食,為了對江晏表示發自內心的歉意,秦罡點了不少佳肴,當然,還是走公賬。
內丹裂了,九天十地上萬年裡聞所未聞,江晏是頭一個,沒有可考先例,就是江晏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按到底,內丹並不是真的一顆丹丸,而是靈力凝聚出的核,它其實根本就不具有能裂開的屬性。
然而江晏的內丹確確實實是裂了,裂開了。
江晏捏著筷子食不知味,通常內丹就隻有一個,雖說天地化物的內丹沒了可以吸取天地精華再結一個,可斷斷沒有裂了再補的說法,江晏是又難過又失落,他在人間這段時日最愛吃的大盤糖醋排骨都連汁兒帶肉安然無恙。他不吃,秦罡這始作俑者也沒敢吃。
“我說,鯤神啊,你現在用不了內丹,再辟穀怕就餓殞了,就是為著天地安寧也要吃下去呀,你內丹裂是裂了,但是內丹神性還在,你還得鎮著北冥呐,而且,強行催動內丹,神力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就是滋味不太好受,當然這具體怎麼個不好受法我不知道……”
江晏更難過了,舌根都是苦的,“你要吃你吃吧,我吃不下。”
“誒呀,鯤神,這麼給你說吧,內丹這東西正常來說是裂不了的,你的裂了,說明它本身就有問題,俗話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實在不行我幫你燒了,金烏真火啥都能燒,你再結一個新的不就得了。”
江晏沒力氣生氣,“金烏真火燒內丹……你要了我命吧,也可真是虧得你想得出來。”
“嘖,”秦罡拿筷子後端一敲桌子,“那你就說說看,你打算怎麼辦?”
抖著長出一口氣,江晏手撐著腦門兒,正好蓋住了眼睛,秦罡差點兒懷疑他哭了,“我內丹都裂了,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我想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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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自認是倒了幾千年的血黴,坐在窗邊看深秋蕭索,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霜重,他沒法運轉靈力,隻覺寒意逼人,鼻子裡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隨即,“阿嚏!”江晏迷茫地眨眨眼,“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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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時三刻,陽勝之時,鬼最為虛弱,意識最容易被攻破。
秦罡著好官服掛著腰牌,帶江晏來到鎮九陰司,江晏這個探人內心的好用工具用不成了,秦罡把女鬼拴在捆妖柱上,大馬金刀往案前坐下,燭龍副審累趴在一邊,六耳獼猴作聽記文書筆尖蘸朱砂墨,攤開滿案黃紙,江晏頭疼鼻塞不肯說,硬撐著坐在旁邊旁聽。
“老大老大,江公子怎麼在這兒?不合適啊。”六耳獼猴捏著筆杆傳音入密。
“我的顧問【3】,這人快飛升了,以後直接進咱們府衙。”
“啊?老大,你是不是不愛我們了!”
“去去去,我愛的隻有你們嫂子,”秦罡捏著眉心,“你們一個個鬼鬼怪怪,還是不太懂人心,咱們捉的鬼基本都前世為人,所以找個人來審問是必要的,放心,見習的,設了結界不會影響審問,好了廢話少說,開始了。”
女鬼在對江晏的一刺裡耗儘了氣力,燭龍多次發問,才聽她緩道:“皇天不作美,身死如燈滅,吾輩複家仇,何懼煉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