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初六年二月,詔順員婦有節義穀十斛,甄表門閣,旌顯厥行。”(6)
在民間,有後漢書所記載的,有一叫荀采的女子,17歲嫁給了陰氏。19歲替陰氏產下一兒,後陰氏不久死去。但“采時尚年少,常慮為家逼,自防禦甚固。”後同鄉郭姓喪妻,其父苟爽要將她嫁給郭姓,其不為所動,胸前揣把利刀,苟爽派人搶其刀,將荀采掠至郭家,荀采覺父命難逃,在即將成婚之時,“既入室而掩護,權令侍人避之,以粉書扉上曰:‘屍還陰。’‘陰’字未及成,懼有來者,遂以衣帶自縊。”(7)
當然,如上述故事中,荀采之父似並無“一女不更二夫”之貞節觀,如前麵所說中,有關曹丕將袁紹之子的夫人甄氏報為己有,劉備娶親侄女劉瑁的寡婦吳氏,孫權娶陸尚的寡妻徐夫人,官家百姓似視此並不以為恥,但仔細分析,會很明顯地發現有關對貞節的推崇,與社會生活的實際情況之間,所存在的距離,乃是在於正統的儒字之道德觀,要求人們遵從社會生活的一般道德現範,有所謂“好”和“一般”的評價使然。也就是說,自董仲舒“三綱”之說提出後,“罷
黜百家,獨遵儒術”成為國家所確立的政治和社會行為規範,但自上而下的貫徹,以及廣大基層社會群體與之天然的距離,所反映的自上而下的觀念的漸趨淡化,是一個必然的過程。“一女不更二夫”的貞節操守,並沒有被做為“一般”的社會倫理行為現範而被遵從。似乎由此我們可以發現武聖關羽是那個“好”的道德典型,而貂蟬的行為,並沒有與社會實行被遵行的“一般”的倫理規範發生明顯的對抗,(即社會實際生活中,一女嫁二夫的事,也是常有發生的,且其
以身侍奉董卓這樣的惡人,又再嫁呂布這樣的小人,其行為上的“汙點”,因出自於救國於難的大義,而被寬容並被掩飾,但以此,似難與武聖關羽相提並論。然而,關羽也有不光彩的過去,其竟然曾經“乞娶”他人之妻,這並不是指關羽身為男人,不能再娶第二個女人(父親社會一夫多妻製,有其曆史的延續過程),而是指有關於“他人之妻”如娶之,
會導致對“一女不侍二夫”的倫理規範的破壞。這段曆史上的汙點,雖為後世道學家甚至皇帝詔書明確為史家出於私怨偏見之所為,不足為信,但我們發現,也許正因為關羽有這段帶有汙點的曆史,與貂蟬手段並非合乎於道德,但其目的終為大義之舉,形成了一種在道德觀念的地位平等。
既然如此,為何後世戲曲中,關羽又要斬貂蟬呢?或者是,關羽將其送回原藉老家,讓其獨自守節麵終老一生等。以關羽與貂蟬並沒有結成夫妻為多數的戲曲結局,就即便是關於關羽納貂蟬為妾的某種少數的說法,也沒有再去演衍這
二人有關相親相愛的故事。很雖然,這樣的“愛情戲”如果有的話,恐難為觀眾所接受,這種情況的出現,顯然來自於人們對某一典型人物的感性認識,以“概念的外化”的完成,
必然導致的終結。即有關關羽或貂蟬的形象,在其被體現為倫理道德中的“義”和“勇”的概念時,通過具體的故事情節,或為藝術化的創造 ,或為相當程度上的的曆史事實,它們對這個道德概念的形象化體現,都將因概念之外化的完成而終結。因此,我們不可能在此之外,留有可能的空間,去繼續這種對已經完善了的東西彌補,如這樣做,無異於那個古老的但極其說法,成為“畫蛇添足”之人。
在此我們是不是可以說,難道是被藝術化了的道德概念,也就是這個有關“義”或“勇”的道德概念,被外化於感□□物,完成了對貂蟬之美的最終描繪,以至於我們難以在此之外,對這種達到最高境界之美,再難添上任何多餘的一筆?如果是這樣的話,上麵我們所引述的後世人們所創作
的戲曲故事,口口傳傳的傳說,都可以從反麵證明了這一點?
也許事實正是這樣。例如維納斯的斷臂,不斷地會有人去嘗試修補,但都不能被接受,而越是不被接收,反而促使更多的人去償試。也就是說,維納斯的那隻斷臂所留下的想象空間,其實是假的,雖然它在我們的視覺裡是真的。
正如有關於關羽和貂蟬,他們的形象在道德概念上汙點的存在,其實是假的,儘管我們可以從曆史資料中證明,這樣的“汙點”,確定存在,且相對於那個時代的道德完善而言,這樣的汙點存在,已明顯造成了一種斷臂似的“殘缺”,但恰恰正因為如此,貂蟬形象才體現了美。
這是一個很值得奇怪的結論。
對此,我們可以引用一下有關美學上的某些理論。如黑格爾說:“形式的美一般說來並不是我們所說的理想,因為理想還要有內容(意蘊)方麵的個性,因而也就還要有形式方麵的個性。”,“例如在形式上是一副完全均勻的美的麵孔,而在實行上卻是可以很乾燥無味,沒有表現力。”(8)當然,我們還可以引用一些更為具體細致,建立在一定科學試驗基礎上的美學理論,如將格式塔心理學應用乾視覺藝術的阿恩海姆之說(格式塔譯為“完形”。而格式塔心理學所說的形,是經由知覺活動組成的經驗中的整體。)“物體的外部與其內部是互為暗示,相互統一的。這種統一性使知覺超出了物體投射到視網膜上的形象,使人的意識不再局限於物體的表麵。它們或是被看成他種事物的容器或外殼,或是透過它看到其內部,使內部看上去似乎是外部的繼續。”(9)這些理論也許比較費解,但其中的意見是明白的:即有關於“美”,做為可被感知的外在客觀存在,必然包括它的“外部”和“內部”,那種“完全均勻的美的麵孔”(也許翻譯有些問題,這裡或許可解為“不動的”,勻稱的美的麵孔),顯然隻是外殼(外部),它可以是一張是標準尺寸的畫,或是一張毫無生氣的照片,但它是不能構成美的。因為它還必須有內部,也就是它要“活”起來,而任何“活”的東西,卻是個彆的。
我們的審美,必須完成這種通過外部或內部的認識過程,才能得到滿足。正因為如此,那些可能促使這種外部和內部的統一所提成的物的存在的“暗示”,是至關重要的。
當然,這些理論與我們在這裡要說的貂蟬之美,在感覺上或許會有生硬之感,乾擾了我們在一個單純的曆史空間去為理想而有的靜思,但是,科學是應該相通的,道理也應該是一樣的。我們因此而有所啟發的是,前麵有關於貂蟬之美的結論,即應當是道德概念因為其個性化的存在,表現為概念的外化,才使“美”被證明是完善的,也就是說,貂暗之美,正因為其道德上的殘缺(於貞節觀念而有的“汙點”),證明了其個性化的完整,即內角部的存在使其是有了生命力。
而這種證明,就是我們前麵所引述的種種試圖對其形象進行“彌補”的可能性的失去,即那些戲曲、故事和傳說,均難以在《三國演義》的故事終結後,再為這個形象添加任何超越其上的“彌補”,正因為如此,羅貫中《三國演義》中的貂蟬形象的描繪,是不容改動的,而這種不可改動本身,即表明她是最美的。
對此,我們需要反過平看,或許會更清楚一點:如果沒有我們上麵所說的,直至今天還在演衍的種種戲曲故事,傳說,還有專家考證等,貂蟬在曆史上是不真有其人?甚至新聞道:成都郊區發現了貂蟬墓,如此等等,似乎有些人驚奇不斷,又似乎有些讓人感到荒唐,最重要的是,於“美感”而言,貂蟬與關羽故意的“畫蛇添足”之說等說法,所表現出的粗淺、流俗和難以接受,如果都不存在,我們仍然會覺得貂蟬是“古代第一豔女”嗎?(10)
這也許會被解釋為“輿論”的作用,但如果沒有人說,古代美女貂蟬也早就被封殺了。而這種情況,會讓我們想到問題的另一麵,也就是,我們不禁要問,為什麼會有這種“輿論”呢?從古至今,也許還會有人說,貂蟬為救國難而從大義,值得“輿論”,但仔細研究這些“輿論”的內容,會發現會發現矛盾、錯漏、編造等等,而將關羽與貂蟬相關聯,則在不經意間,也就是我們沒有去留意的時位,透露了其中的緣故:沒有這個“畫蛇添足”的故事,或類似的東西,我們並不會認為貂蟬是“古代第一豔女”。
對此,我們再引一段美學理論:“現在包含著過去”。知
覺會對被掩蓋著的,或者是殘缺的部分,進行“補足”,如“被遂道斷成兩裁的火車,是被看成是一個運動中連續的整體,完全是由知覺自身的本領造成的。”(11)
事情正是這樣。有關貂蟬下落的多種“版本”,是人們於想象中對曆史的“補足”,然而這種“補足”,如前所述,對於貂蟬之美而言,則是一種於事無補的多餘,但也正是這種多餘,讓我們發現了貂蟬之美存在的“內部”,並因此而與如前引的若乾對其美的“外部”形象描繪相聯係,從而構成其存在的統一性。
但這個“內部”存在顯示的貂蟬之美,並非她自身的豔美勝過其他女人,而僅僅是道德概念的外化。
是因為她的是在個性化的存在,其獻身於拯救國難的義舉,但在道德概念上所留有的“汙點”,這個對“內部”存在的暗示,讓我們找到了對此進行認知的途徑。也就是關羽斬貂蟬之所以難以被接受和認可,恰恰證明了貂蟬之美的形象塑造,已近完善。
正是這位的嬌小而豔美絕倫的女子,其“丁香舌”吐出的鶯啼燕的悅耳之聲,卻原來是一柄銳利的鋒芒無比的綱劍;她猶如在風中嫋娜而動的新花一枝般的身姿,帶來一縷異香,讓那個在當時充滿詭譎氣氛的半明半暗的畫堂,刹時竟有如看天般明媚溫暖(“好花風嫋一枝新,畫堂春暖不勝春。”),但仔細再往下看,卻會於驚心動魄中發現,這竟然是一部刀光劍影不交錯,鏘鏗之聲刺耳的血腥之戲的荒誕意味十足的開幕——
其驚人之處是在於,貂蟬之美竟與如此重大的利害攸關之事相關,其中即有欲示張揚又似被遮掩中曖昧的□□,又有在瞬間可能發生的驟變前可怖的寧靜,這其中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集中於一點:一個絕色女子驚世駭俗之舉的內心世界,被某些我們不可能看見的細節,在後來的描述中所留下的殘缺,開通了缺口,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可以看見緊張、複雜而又充滿誘惑力的美,在以個性而被體現時的概念外化,是多麼生動、豐盈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