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問題的提出,也許會有人不以為然,如同對貂蟬其人是否存在的討論一樣。一位幾千年來被人們口口相傳中的絕代美女,雖然我們沒有見過,但是人人都這樣說,會有什麼問題呢?如果不是這樣,人們怎麼會去長久地傳說呢?這樣回答的意思就是:雖然我們沒有見過貂蟬究竟長什麼樣,但我們認為她是最美的。
這當然是思維邏輯的循環所造成的,它在重述自己,不會有什麼新東西。不過,對這樣的回答可以被審視的是,對大眾而言,至少是因為《三國演義》中羅貫中的描繪,讓人們感到,貂蟬的美是真的,如同這本古代小說中的人物,因為流傳,都被我們當成了真人一樣。
那麼,我們還有什麼話說,這樣一個被人們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事中的人物,雖然是美女,似乎也不值得反複去說,是的,也許再離奇的故事,也難以經受得住重複的考驗,但是,細節很可以避免這種情況,但僅限於我們不是親生經曆的聽彆人說的故事,如今至少已有兩個以上版本的《三國演義》,但2010年安徽電視台的新版《三國演義》,收視率不低,正應了這句話,故事我都知道,但是細節卻是不一樣的,因此,我們現在可以從仍然從貂蟬的名字開始:
這是一個藝名,叫貂蟬。而其真名,元代《三國誌平話》卷上稱:“本姓任,小字貂蟬,家長是呂布,自臨洮府相失,至今不曾見麵。”這首先就很奇特,“家長”也就是丈夫,貂蟬的丈夫是呂布,這怎麼可能呢,但這本書上確實是這樣說的,隻不過,遺憾的是,這本被很多人轉引的書本身,也已經遺失。清代焦循對此還有論述,其在《劇說》引《知新錄》中言:“元曲有呂布,貂蟬及奪戟爭鬥事……元曲所雲必有據。”
對於這樣的問題,我們隻好再去查對那些有關於此的資料:貂蟬成為王允府中歌伎,自宮中流散而被收養,但在入宮前,則為鄉間農家女兒。這些情況,許多材料中到是大體一致的。然而,有些情況,我們卻隻能去假設:無論是她出生於今山西(並州)九原縣木耳村,還是甘肅臨洮,陝西的未脂,其來自於田間鄉舍則不會錯。讓我們不竟會想一幕景象——
於細柳高飛之處,卻是滿目荒蕪中零落的枯枝間,有“一入淒涼耳,如聞斷續弦。”(唐·劉禹錫,《答白刊部聞新蟬》)的蟬鳴。那隻來曆不明,且又明顯不合於時宜的微物,天旱時已無甘露,更無數葉蔽身,如口語之叫聲“知了,知了”,竟知何事?如此“多含斷絕聲”,真是“曆亂起秋聲,參差攪人慮”。(隋·盧思道《和陽納言含聽鳴蟬》)。如司徒王允於自家後更漏三下,夜月正圓,花影婆娑的朦朧光影之中,聽見的那一聲啼哭,來得不是時候,正攪了心中之事,卻於牡丹亭傍,發現是自家所養歌伎貂蟬,這樣一次偶然中的相見,卻導出了後世所歎喟的“連環計”之驚心動魄,事出巧合,卻並非不合理。
貂蟬若確曾為宮中執掌朝臣所戴的貂蟬冠之“官”,自宮中流數後,為王司徒所收留,到有幾分可解:因為在王允全盤托出離間董卓、呂布二人之“連環計”後,貂蟬一句“妾許大人萬死不辭,望即獻妾與彼,妾自有道理。”如此言語,出自於貂蟬之囗,雖有些始料不及,但反過來想,貂蟬因此顯出心智和心機的成熟和老道,必然在後麵隱藏了其個不同尋常的經曆,因為這種情況,與其原來出自於鄉間農家女的情況,顯得很不協調。此女所暗藏的天資,還有知識(對“連環計”的儘知,不用解釋。)和膽略(這真是讓人驚歎,應當是第二個沒有想到),以及必備的技能(是如何無師自通的呢?後麵應該還有很多不為人所知的故事,由此我們想到古人之隱諱。)貂蟬不僅美貌絕倫,而且心智情商,應皆高出常人,雖然有許多讓人費解之處,但於非常動亂之時,天有異象,自有異常之人和異常之事出現,那一聲淒涼嘶鳴的“知了”,竟知何事?
顯然,如上所述有關在此之前的鋪墊,是很難的讓我們去理解這個人物形象的內在真實的,也就是我們難以被這些有關於此的解釋說服。
貂蟬竟如此熟練地實際操作連環計的整個過程,並做為主角,超越於通常意義之上演員。在董卓和呂布二位當世魔頭和三國第一好漢之間周旋,實際作等同於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去不斷變臉,稍有不慎,露出半點破綻的話,便會召來殺身之禍無疑,更會讓王司徒大計落空,且完全會導致更大的殺戳和血腥之事發生,後果不堪設想,真可謂處處性命攸關,步步驚心動魄,但貂蟬竟能於笙簧繚繞,把盞言歡之際,不露半點縫隙,甚至於親身於床弟間,曲意逢迎,讓那董卓,“自納貂蟬後,為色所迷,月餘不出現事。”更有者,“卓偶染小疾,貂蟬不解帶,曲意逢迎,卓心愈喜。”雖了了數字,我們就是實難想也要去想其中的細節,貂單之作為,與職業美女間諜,確無二致。
不僅如此,我們在天下第一豔女出場後,接下來的續演中,是否仍然感覺到美的存在,且去期待會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把我們在此段文字中有關一個動亂時代的社會背景,與此時眼簾中這幕於驚豔未醒之中的殺人之戲,聯係起來,就會發現,並非是這個被編造的故事的合理性在讓我們會有什麼感動,也不會去完全並相信是真的,那麼,是什麼原因,會讓羅貫中去寫這樣一個故事,而是應該反過來看,是這個故事,改變了曆史,因此無論從那個角度去看,都是一件天大的事——
是整個社會現實,以及董卓為亂,更皆有呂布這個如狼似虎“大耳賊”,無人能敵,此二人聯手,橫行於世,致生靈塗炭,哀號遍野,於民眾之心中共同發出的滅殺董卓的呼聲,如那首民謠讖語般的神秘暗示:“千裡草,何青春,十月止,不得生。”此處用的是拆字法,“千裡草”即為“董”,“十日上”是一個“早”字。而有關董卓被殺之前的“凶兆”,是在其後來死於非命前顯示出來的:
王允與仆射士孫瑞謀誅卓,使端作假詔,卻“令騎都尉李肅與布同心通士十餘人,偽著衛士服於北掖門內待卓。卓將至,馬驚不行,怪懼欲還。呂布勸令進,遂入門。”(《後漢書·董卓傳》),而有關“天意”之昭示:“卓既死當時日月清淨,微風不起。”(《三國誌·董卓傳》注引《英雄記》語)也當然隻一種“附會”,但其所表達的,應該是一種對當時社會狀況的共同認識,而這個“認識”本身,在我們於此的認識中,是表現為借助的是一個女子的形象,來進行表達——董卓該殺,但有呂布,便無人能殺,所以有貂蟬出現,有道是:“燕雀豈知鴻鵠,貂蟬元出兜鍪。”(宋·辛棄疾詞。注:兜鍪,即頭盔,借指戰士。如辛棄疾《南鄉子·登業京口北固亭有懷》詞:“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毛本《三國演義》有詩讚曰:“司徒妙算托紅粉,不用乾戈不用兵。三戰虎牢徒費力,凱歌卻奏鳳儀亭。”
一個仿佛“真仙女”一樣的女子,天界下凡是形容,出現於那個亂世,並且做了一個孤獨的戰士。這是天意,也是曆史。
是的,她很孤獨,不僅在於其舍身救國的大義之舉,顯得與周圍追名遂利之徒格格不入,除了司徒王允。但其王允欲殺董卓,很難說是完全為了匡扶漢室。在殺董卓後,王允居功自傲,“卓既殲滅,自謂無複患難,及在際會,每乏溫潤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權宜之計,是以群下不甚附之。”(《後漢書·卷六十六》)其在殺董卓前的中平元年(公元189年)為侍禦史不久,在征討黃巾軍中獲勝,從農民軍中搜出一封中常侍張讓的賓客所寫書信,因此懷疑張讓與黃巾軍私通,並因此得罪張讓,兩次獲罪入獄。大將軍何進等替其求情,後被免罪釋放。靈帝賀崩後其本於河內、陳留之間輾轉,此時回京吊喪,便被大將軍何進召見,“大將軍何進欲誅宦宮,召允謀事,請為從事中郎”(同上),可見其與外戚何進為同黨。而“卓還長安,錄入關之功,封允為溫候,食邑五千戶,因不讓”,後進士孫端勸說,“乃受二千戶”。董卓死後,“允初議赦卓部曲”,因呂布數勸之,故而生疑,未辦。在處理董卓舊部問題上,反複無常,“董卓將校及在位者多涼州人”,導致“百姓訛言,當悉誅涼州人,遂轉相恐功”(同上),可見出自於官僚集團利益要大於國家利益的行為動機,難以與貂蟬相提並論。除此,當時的英雄們,曹操、袁紹、袁術,以及劉備等人,無不以借天子之名,行爭霸天下之實,與貂蟬相比,其為一女子,舍身救國,所圖何在?其取大義之行為,所表現出的理想化的境界,更不是為報司允王允收留養育之恩的動機,所能替代的。
傳說:貂蟬降生人世,其出生地三年間,桃杏花開後即凋;貂蟬午夜拜月,月宮嫦娥自愧弗如,匆匆躲入雲中。貂蟬身姿俏美,細耳碧環,行如風擺揚柳,靜時文雅有餘,蔚為大觀。這些說法,雖然人雲亦雲,但其言說背後所表達的東西,卻不是一下子能夠說清的。
與常見的與此相同的描寫刻畫女人之美的貫用抽象的比擬手法所不同的是,象這樣的文字中有關貂蟬“細耳碧環”,以及因使用過多而變得有些概念化的“行時如風擺楊柳”的細節,讓我們在有關於此的模糊感覺中,確有什麼具體的部分,因清晰而將這個似乎很遙遠的美人形象,拉近過來——
“細耳”就是耳朵小巧;“碧環”,指細耳上戴有很大的碧綠色玉環,這是在對麵部的描繪中,以大小比例反差引起的注意:即“對比(或相反)關係”中,“‘對立’會使某一特殊的性質分離出來,使之得到突出、加強和純化。”(14)如紀連海對此的議論:“據說,能夠‘閉月’的貂蟬娘娘的耳朵極小,特彆是耳垂,幾乎無肉,未免難看。於是她就從耳環上彌補,經常戴那些鑲有獨粒大寶石的圓環耳環,不但看不出耳朵有缺陷,反而是細耳碧環。”(15)此處觀點中可以注意到的是,大小對比中的“彌補”,如果恰好會處,不僅會化醜為美,另有作用的是,這個被彌補過的,有缺陷的地方引起人們注意力的集中,也就是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可以從此處不尋常的描寫中,發現貂蟬耳朵小小的“瑕疵”的重要性:如果不是出自於有意的刻畫,那麼,正是這個“瑕疵”,使這個被藝術化了的美女的真實性,得到了體現。
但是,有些問題並不是隻有一個答案,如果我們對上麵這個問題的條件做相反的假設,情況就會變得複雜起來。也就是說,如果是後人有意杜撰貂蟬耳朵小這一細節,那麼,這意味著什麼,或者說,這樣做的話,有什麼目的和用意呢?
如我們前麵所說,從美學上看,正因為試圖“彌補”貂蟬耳朵小這一缺陷,以“碧環”的大來進行彌補,這樣的做法,形成了大小的“對立”,反而強調了其小耳朵的特殊性,並使之從一般性中分離出來,這也許是古代的宮遷美容師們,原先並沒有預料到的,但是,藝術家們卻發現並有意利用了這一細節。
那麼,如果去有意設計這幅美人的立體圖,並使之動起來,成為活的生命體的話,小耳朵會隱藏些什麼呢?
如果它原先並不存在,是有人設計了它的話,這個問題是值得探討的——
我們還是去看另一番景象:天下大亂,三年不下雨,因乾旱而使田野萬物失去生機的時候,有縣令還在說:樹葉還沒落光,就不叫旱,征說還要繼續,老百姓都沒法活了。但是,“三年春(初平三年),連雨六十日。”(《後漢書》卷六十六)在董卓於這年四月被殺前,這連續下的大雨,也應是一種反常。還有就是貂蟬於此之前的出現,在天不降甘露的時節裡,怎麼會有“得飲玄天露,何辭高柳寒。”的蟬呢?這也是在形成對比中的異象。再有就是,董卓的肥碩、粗鄙和凶殘,同細腰纖巧,如曹植《洛神賦》中的描繪的,“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如此模樣的現實中的漢時美女的最高級彆,隻有貂蟬夠得上,其被置於董卓掌中,同樣形成極具反差的二物之對比,但正是這種對比,使貂蟬之美得到充分的強調。
不過,要是強調的話,應該有被強調的內容。而這個的內容以美的外在形式而存在,卻讓我們難以說明。正如我們前麵所說的,那個與社會存在而言的“義”和“勇”,在理論中存在的完善,隻有在此動亂之時,恰逢其時地被凸顯出來,是一種必然,隻有它是不可戰勝的,這個慨念的外化,選擇了貂蟬做為替身,實際上並不是她做為個體存在的真實性,在後世連篇累牘的考證中,還有就是那些戲曲野史和傳說中,有千奇百怪的故事情節的衍化,能夠與之等同的。
這種情況的必然發生,實際上恰恰證明,之所以會有百家奇談,莫衷一是,是因為這個虛構的形象的真實性,是難以被否定的——她是心靈於美的理想。
隻有心靈中的存在,她才是無可比擬的,其惟一性在於,以“義”和“勇”的概念外化,其完善本身,是擯棄其他可能的有關於同一形象的個性存在。
事實上,有關於這一點,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會有所感悟:即便是按最苛刻的標準,去挑選美女,無論從相貌、身材和氣質各方麵去衡量,夠得上的美女,並不可能隻是一個。選美中的冠軍,無論是世界小姐,還是華人世界選美第一名的MM,在事後人們的評議中,也會出現仁者見仁,智老見智的情況。所謂評委,他們手中並不隻有一把惟一的尺子,這把人們想象中的“公平”之尺,就具體而言,純屬子虛烏有。我們每個人心靈之中,其實都有一把尺子,而它們因人而異,各不相同。所謂共同的認識存在的可能,在具體表現出來時,也就是我們把自己的那把尺子拿出來時,它們不可能整齊劃一,但在長短上,會有所接近,也就是相對趨同的可能,因此,同一性本身,絕不可能直接轉化為個彆性存在的尺度。
因此,我們會發現,隻有在虛構中,貂蟬才會通過心靈的感受而存在。在現實中,她隻是一個被說得委抽象的概念,因為隻有這樣,她才有可能是完美無瑕的。也就是說,任何個人,他們各自心目中真實的貂蟬,其實都是以各自依據其閱曆和經驗的積累,通過個人的想象去形成,這種想象可以延伸得很遠,超越時間的界限,在極儘可能的無限之中,儘情地施展,讓那個隻有在虛幻中的完美,無可比擬,並因此而認為,這才是真,是真的貂蟬,但很不幸的是,這個我們心目中完美的貂蟬,是無法複製的,而最根本的原因是在於,她(做為概念)在現實中是不存在的,沒有任何具體的形象可以有限去直接等同於概念中完美的無限。
是那隻不合時宜的蟬的出現,還是它幻化為為美的外形的存在:她的細耳碧環,給我們似近似遠,卻永遠不會消失的美,讓我們卻意外地發現,羅貫中及其更多的不知名的巧奪天工之手,在他們所感受到的藝術天然的驅動力下,繪製美的畫卷時,竟然有一、兩處驚人的細節,正是它泄露了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