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醫院的病房不大,裝飾都舊舊的,裡麵左右兩排共安了六張病床,除了六個病人外,每張床周圍還分彆站著一名或者兩名患者家屬。
葉芃一眼就看到了左側靠窗位置的那張床前,一位大約四十多歲穿花格子襯衫的中年婦女,正是她的嬸嬸李素英。
她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整齊地挽在腦後,正坐在床邊凳子上給病人削蘋果。
躺在床上的人,穿了一身藍白條病號服,整個人都消瘦的不像樣了,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管子。
一瞬間,葉芃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齊聚到眼眶裡,一股濕熱的情緒馬上噴湧而出。
葉芃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去,“媽,你怎麼了媽?””
一句話喊出來,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順著臉龐劈裡啪啦地滑落。
她一個人在外打工,舍不得高昂的火車票,考試和體檢也是在市裡進行,都沒有回過村裡,春節她甚至為了掙加班費都沒回家,已經有一年多沒見到母親了。
沒想到再見麵,母親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張慧芳睡著了,睡得很沉,並不知道女兒的到來。
李素英看到葉芃哭著進來,眼淚也跟著留下來了。
這個孩子跟自己的孩子差不了幾歲,幾乎是看著長大的,看著孩子難受,她也跟著心疼。
她把葉芃拉出了病房。
“芃芃,好孩子,彆哭了。”
葉芃一下子撲到李素英的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已經是她這一天來不知道第幾次哭泣了,眼淚都快流乾了。
“嬸嬸,我媽這是怎麼了,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她就是老是胃疼,老吃止疼藥,怎麼一下子就這麼嚴重了啊?”
李素英歎了口氣,跟葉芃說了實話。
“孩子,你媽瞞著你呢,春節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查出來了,她也不去醫院看,就一個人在家吃止疼片。”
“是癌症嗎?”
葉芃顫抖著雙唇,說出了她一直不敢麵對的兩個字。
“肝癌,晚期。”
葉芃聽到那四個字,感覺一顆炸彈在自己腦袋裡爆炸了,轟的一聲,她什麼都聽不見了。
“芃芃,芃芃。”
......
再醒來的時候,葉芃看到自己睡在母親的病床對麵。
張慧芳已經醒了,醫生正在給她做檢查。
葉芃一個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跪倒在母親的病床邊。
“媽,你怎麼樣,你疼不疼?”
張慧芳整個人瘦的估計連八十斤都沒有了,整個人乾瘦如柴,麵部憔悴,一點生氣都沒有。
“傻-孩-子,彆-哭,媽-沒-事-兒,不-疼。”
張慧芳的嘴唇都咧了,連一句簡單的話都說不完整。
葉芃握住母親乾枯的雙手,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媽,咱們不在這裡看了,咱們去省裡,去京北,肯定能給你看好的。”
葉芃說著站起來就要走,“我去找醫生辦轉院手續。”
李素英攔住了她。
大家都知道,沒用了,一切都太晚了。
李素英和葉芃又同時流下眼淚來。
看著母親這個樣子,葉芃實在是不想再把自己考公失敗的事情告訴她。
她跪在床邊,跟她說一些寬心的話。
“媽,我考上公務員了,就在咱們縣的縣政府大樓裡頭上班,你高興不?”
張慧芳輕輕眨了眨眼,算是點頭。
"媽,你得好好活著呢,我這次哪裡也不去了,就在你身邊照顧你,伺候你,讓你享清福。"
“媽,你得好好活著呢......”
在醫院期間,除了葉芃陪床,就是叔叔葉春貴和嬸嬸李素英了,大伯母王秀蓮就來了一次,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在葉芃印象裡,自己這位大伯母一直就愛打扮,愛穿大紅花的裙子,愛穿高跟鞋,喜歡描眉畫眼,臉上塗的比麵粉還白。除了這些,王秀蓮還是個特彆精明的主,誰也彆想在她身上占到一分錢的便宜。
王秀蓮來的時候,帶了一兜子蘋果,略坐坐就走了,根本不會像李素英一樣在醫院陪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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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慧芳的癌細胞惡化的太快,葉芃回來不到一個月,她就走了。
張慧芳走得很安詳,沒有表現出來的太痛苦。
葉芃在旁邊的小床上醒來,照例去看了一眼旁邊的儀器,發現裡麵的標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橫線。
經曆了這些天,葉芃的心也釋然了。
她查了很多資料,了解到得了肝癌的人要忍受多麼大的疼痛,她好幾次半夜睡不著,偷偷看著母親,看她咬著北角無聲地忍受疼痛,母女倆在麵對麵的床上,各自瞞著對方無聲痛哭。
看過了那麼多次母親所忍受的煎熬,她恨不能去替她!
與其活著忍受這種非人的疼痛,也許死亡是一種解脫。
葉芃沒有大哭大鬨,非常冷靜地跟著叔叔嬸嬸一起料理母親的喪事。
整理母親的遺物的時候,葉芃在家裡的衣櫃裡發現了張慧芳寫給她的一封信。
那封信應該是早就寫了,裡麵還夾著一張銀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