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芃坐在會議室裡,和會計老曹一個一個的核對戶籍人口的時候,她的神思還沒有反應過來。
對於剛才李保國讓她參選村乾部的提議,她直接一個黑人問號臉。
在這之前,葉芃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可是,在李保國提議之後,葉芃的思緒就好像長了翅膀,遨遊在選舉大會的現場,黑板上葉芃的名字後麵的正字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她當選了。
葉芃拚命地搖頭,想控製自己的大腦不要去想,可是,她的大腦好像已經不受控製了。
“哎呀,好煩。”葉芃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長發,忍不住抱怨了一聲。
“咋了,小葉,有啥麻煩的?”
老曹戴著他那幅十幾塊錢的老花鏡,一隻手查戶籍名單,另一隻手在紙上寫寫畫畫。
“沒事兒,大爺,嗬嗬,沒事兒。”
老曹又低下頭去繼續工作,“年紀輕輕的,有啥麻煩的,你看,我馬上就能退休了,高興著呢。”
是啊,老曹已經70多了,這次選舉,肯定不能再參選了,跟他在一起工作那麼久,突然要分開,葉芃還覺得挺不習慣的。
“大爺,您不覺得難過嗎?”
老曹嘿嘿一笑,“有啥難過的,我一把年紀了,其實早就該退了,是李書記硬不讓我退,我家裡還種著幾十畝玉米,每年秋收的時候,正是大隊最忙的時候,我在大隊,都顧不上去收秋,每年我老婆子都要把我罵個半死。”
“一年到頭,在大隊的時間比在家裡的時間都多,一個月才幾百塊錢,我也乾得夠夠的了,真的。”
聽老曹這樣說,葉芃忽然覺得,村乾部也挺悲哀的。
掙的是全國最低的工資,乾得是全國最難的工作。
葉芃沒說話,二人認真地篩選著南荷村符合條件的年輕人。
“小葉,剛才李書記找你,他是想讓你參選吧?”老曹忽然的一句話,把葉芃嚇了一跳,她本能的反問。
“大爺,你怎麼知道的?李書記事先和你說了?”
老曹笑眯眯地搖頭,“沒有,我猜的。”
“看來我猜對了,是吧?”
葉芃沉默了。
她低著頭,認真篩選名單上的人,不時地跺幾下腳來取暖。
村委會沒錢買煤,冬天就是靠一個又一個小太陽度日。
三間大的會議室裡,葉芃和老曹坐在一起,每個人腳邊都放著一個紅彤彤的小太陽取暖器,會議室裡陰冷的很,葉芃已經穿上了棉鞋。
南荷村戶籍人口一共就七百多人,老曹和葉芃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就篩選完了。
35歲以下,而且是大專學曆的,滿打滿算就14個人。
葉芃把這14人的基本信息都錄入到電腦上,製成了表格,準備等李保國回來拿給他看,再征求一下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看著時間還早,老曹沒有著急回家,而是跟葉芃聊起了天。
“小葉,你是個好孩子,跟你工作這幾個月,我能感覺的出來,我把你當我的小輩,所以有幾句話跟你說,你可彆嫌我老頭子事多。”
“大爺,瞧您說的,您說吧,我都聽著呢。”
老曹從口袋裡摸出七塊錢一盒的紅梅香煙,點燃了一顆。
“李書記是個好人,跟著她乾,你吃不了虧。”
“但是,你可要想好了,村乾部工資一個月850,還沒有你現在掙的多呢,你能接受的了嗎?害,錢不錢的先不說,你現在是臨時工,還感覺不到,出了什麼事,村民也不會找你的麻煩。”
“可是,當你成了村乾部,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你以為老百姓好領導呢?百姓百姓,百人百姓,每個人都跟自己近,你不論做啥事,他們總能找到你做得不合適的地方,然後過來跟你鬨。”
葉芃張了張嘴,沒出聲。
“你一個女孩子,爹媽都不在了,萬一真有不講理的老百姓來找事,你咋辦,說得難聽點,你連個為你出頭的親人都沒有。”
老曹猛吸了幾口煙,把煙屁股扔了,用腳撚滅,背著手朝外走了。
“小葉,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
天漸漸擦黑,會議室裡逐漸模糊起來,葉芃也沒有起身去開燈,就這樣一個人在黑暗中坐著。
說實話,李保國跟她提議的時候,她確實是心動的。
她本來就打算在南荷村生活了,跟著叔叔嬸嬸,有個依靠,又正好趕上村乾部選舉的新政策,簡直就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一樣。
他們葉家幾輩子人,家裡沒有一個從政的人,在農村,一輩子看人臉色,看著村裡那些乾部神氣的樣子,彆提多羨慕了。
她依稀記得,自己的奶奶活到了八十歲,落下一身病,幾個兒女都無所長,本來已經符合了辦理低保的條件,可是,臨到最後,卻被一個村乾部的親戚頂替了。
那種無處說理的無力感,給幼小的葉芃心裡留下了深深的創傷。
最重要的是,當選為村乾部,也是另一種方式的從政啊,正好彌補了她這輩子不能考公務員的遺憾啊!
對於那無疾而終的考公之旅,葉芃始終沒有放下。
可是,剛剛聽了會計老曹的一番話,葉芃堅定的決心,又有點動搖了。
老曹在村裡做了一輩子的會計,一方麵肯定是受人尊敬的,但是背地裡那些刺頭,估計也沒少找他麻煩。個中的辛酸,隻有他自己知道。
葉芃一個人坐了好久,直到實在是冷得渾身打哆嗦,才起身回家了。
立冬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北風呼呼地刮著,葉芃的家,也冷得像冰窖一樣。
裝修的時候,每個房間都裝了足夠的暖氣片,可是,這是在農村,沒有集體供暖,都是個人家裡燒煤爐子,燒火坑。
葉芃一個人住,她不想那麼麻煩每天燒鍋爐,所以也沒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