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掛窗簾,不是蔓延忘記了。
他有私心。
那會兒雨才停,即使夜間再冷,官道上也會有路燈的光線照進來,那樣的話,可以減少開燈的次數。
自己在窗下,正好瞅著鮮梣。
看看他的睡相,為以後做預備。
預備什麼?
打送達通知書開始,一切都急轉直下,所有都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他做強做慣了,被拿捏,非常不是滋味。
月亮升到樹梢頭,皎潔的銀光讓頭腦異常清醒。
清醒是一時的,思路很雜糅,不能每條都擇得乾乾淨淨。
“睡了嗎?”
鮮梣抱著蔓延的被子,呼吸著屬於他的氣息。
“想喝水?”
床頭櫃上不是給你放了瓶純淨水麼。
“你還要待在閼氏陵幾天?”
“等大叔大嬸回來吧。”
“我能陪你到最後嗎?”
“不行。”
鮮梣不說話了。
蔓延的身體雖然隱匿在陰影裡,但把對麵床上的男孩看得明白。
鮮梣動了動身子,看向月亮。
蔓延用鼻子呼氣,聰明的人怎麼連這點子家長裡短想不明白。
你是我什麼人?非得跟我同居一室?
從城裡追到鄉下,燕大叔燕大嬸當然有聽奶奶提起過鮮家的事,但他們對你知之甚少,到時我要怎麼跟人解釋你和我的關係?
朋友嗎?
要說朋友,以他們的常理認知,應該親不過鬆鼠,鬆鼠為何不來?
那個慫貨,如今可有了個好“活兒”,雙管齊下,學習有了,還踏進豪門,有了待遇。
唉,兩個苦命的少年,在最需要摸清道路方向的十字口,貴人均來,還奢求什麼呢?
“那我——”鮮梣又開口,“我在他們回來之前走總行吧?”
蔓延聽到了,但沒吱聲。
默認。
“你明天帶我去太乙觀逛逛行嗎?”
“騰不出空來就不去!”
連蔓延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條件反射般的扛硬,卻是內心脆弱的“表現”。
防禦不是最好的進攻方式,頂著上,才是強者。
但他做不到。
夜到淩晨,蔓延看到鮮梣應該是睡著了。
他趴著,一邊看著月亮和星星,一邊看著床上安然的男孩。
月亮和星星,一眼明了。
心儀的男孩,哪裡哪裡都不能懂。
在靜謐的光影中,蔓延藏身甚佳,任誰也無法知曉的時刻,他的兩隻眼角開始垂淚。
天上的星星仿佛為他而掛。夜空的明月仿佛為他而亮。
蔓延在長途跋涉之中,摸著黑,他知道,有了鮮梣,自己從此不會再絆倒了。
從紗窗裡有涼風吹過來,室內沒有燥熱。
倦意襲來,在昏昏睡過去之前,他又想起來什麼,翻了個身,抱著夏涼被,找到一個更好的姿勢,這才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男孩睜開眼,看窗外,看星星,看月亮,看窗下那團陰影。
聆聽一會兒,鮮梣赤腳下床,輕手輕腳地貓上蔓延的身邊,隔著被子,把人從後麵抱住。
不是累,是連日的失眠,今夜才有了穩定的情結,睡得很熟,根本驚醒不了。
白日裡一見麵,鮮梣就看到了糊在蔓延雙眼之下的烏青。
他自己也沒比懷裡的男孩好到哪裡去。
準備好的鋪蓋卷,人逃走了,但還不能直接去趕腳。
追也白追,捆都綁不回來的,你能怎麼辦?
不敢有力度,抱得很輕,壓抑著再進一步的衝動,過了良久,他才敢把雙唇挨上蔓延頸後的短發。
蔓延喜歡穿舊衣服,除非破到不能再破的時候才扔掉,這是屬於他個人的風格,節儉是一方麵,穿舊衣服,就是舒服,那可不是穿新衣服帶來的拘謹能夠比擬的。
那會兒洗完澡,鮮梣就注意到了,蔓延全新的睡衣,是自己給他買的那十幾二十套當中的一件。
原來他把睡衣藏在了鄉下,是用來過癮的嗎?
鮮梣把新衣掛進蔓延的衣櫃裡之前,都請人清洗過了,標簽沒有動,他不想讓蔓延知道自己的太過用心。
兩個男孩的這一點驕傲太過相同。
都嘴硬,可心裡又都軟到塵世的穀底去呢。
鮮梣把雙唇移動,停留在蔓延的眼角,於是就品嘗到了仍掛在那裡的一顆淚珠。
他伸出舌尖把它舔去了。
鄉下的深夜好靜。沒有車馬喧。沒有人聲鼎沸。
如果能讓有些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開始就更優美了。
越稀罕珍貴,越是不能早打破。
急躁,可是一切美好的殺·手。
在窗台上覓食的喜鵲把蔓延吵醒。
伸完了懶腰,坐起身,就去看對麵的床,牛呢?
一身油煙味的鮮梣走進來,“我已經把牛放到汀邊去吃草了。”
誰用你金貴的手勞作嗎?
我們家的牛,排斥生人的,萬一傷到你,怎麼辦?
“太乙觀有點遠,中午趕不回來,我做了午餐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