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太早發生,不見得會走得更遠。
鮮梣給他講述自己前幾次奧數的參賽經曆,蔓延聽得很入神。
“你說那個叫拜拓tuò的數學家一直都在背後指導你?”
“是的,爸爸打起就拜托付慧所長聯係了他的大學同學,這個人很不簡單——”
故事未完,目的地到達,隻能暫告段落。
鮮梣旁若無人地牽著他的手,走進貴賓候機室。
離飛機起飛還有一個鐘點,鮮梣不許他看表,隻是不停跟他低語。
鮮梣說了什麼,蔓延仿佛都沒有記住,又好像略有回憶。
煎熬的時光到底還是要轉瞬即逝的,就像再痛的傷口也會結成痂。
猶如踩入雲端,被鮮梣半抱半擁著上了弦梯,然後就進入了完全屬於他們的“自在”空間。
蔓延的頭擱在鮮梣的大腿上,鮮梣一手捏著他的虎口,一手扶著他的頭部,怕他待得不安穩。
蔓延臉色蒼白,眉頭緊蹙,細密的汗珠兒從他的兩個鬢角滲了出來。
鮮梣不停地用手掌給他擦拭,並拂在他耳邊說:“睡吧,有我在呢。”
衝入高空,那是一張無形的網,蔓延的整個身體仿佛被它死死纏住,不得掙脫一般樣。
即使如此,高空又要塌陷似的,讓他猶如掉入了一個無底洞中,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趴上來。
蔓延在尋求救命的稻草,一起一浮著,終於抓到了鮮梣,死死地掐住他手腕的肌膚,也不管那裡的血管是否破裂,是否要出血。
鮮梣碾壓著,吮吸著蔓延哆嗦的雙唇,又把呼吸和清水渡給他。
蔓延這才緩解了饑渴帶來的不安和煩躁。
“我們就快到步魯克森林的家了。”
鮮梣是“牲口”,明知道他對乘坐飛機有強烈的生死反應,仍舊一意孤行地帶他爬上了大鐵鳥。
他不給他慣有的體諒,這就是你對我的愛嗎?是愛我還是要我死?
他不是呼吸困難,而是沒了喘氣的機會。
在生與死的當中間兒,他又聽見鮮梣咬著他的耳朵呢喃不已——
“我知道你愛我,就如我愛你一樣,所以,你死,也要陪在我身邊。我再不想形影相吊,再不想孑然一身……”
上一次的出國之旅,他們之間並沒有這麼親密,可如今,日月早已不同了。
月兒圓圓下西山,日頭當頭照。
他們兩個走在陽光之下,再是艱難險阻,也是沒有分離一說。
蔓延拽著他的手,撕咬著,哪裡管他疼與不疼,我的痛苦都是你帶給我的,我要你加倍償還。
愛情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就是受傷害,但橫擋在我們之間的,紛擾,徹骨,穿梭的利刃,也未能行將泯滅星移鬥轉的熱忱。
愛情,受傷害,永遠是吊影吊形!!!
如果那些中規中矩,又百轉千回地付出,能算是“惡意中傷”的話……
營造愛,需要一種持之以恒的藝術——建築愛心。
營造情,則需要另一種徐循漸進的藝術——建築愛情。
我們必須一天一日地遵守自身的極限,為了達到令人神魂顛倒的目的,需要多少背後淚——誰得到誰知道。
“寶貝,我給你唱一首歌好不好?”
【Starry starry night
繁星點點的夜晚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讓調色板描繪出你深深的憂鬱和晦暗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向窗外瞥一眼夏日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便將我靈魂深處的陰霾看穿
……】
輕柔清晰的聲線,在蔓延耳邊淺唱低吟,聽得蔓延的淚水一簇簇往下直淌。
就在這段天籟之音當中,蔓延漸漸睡著了,並且做了一個悠長深遠的夢。
夢裡完全不是現實的樣子,是一節美得讓人心痛的場景,讓人心碎的電影,一如他對人生的終極幻想。
——
身材瘦瘦高高的蔓延盤腿坐在木地板上,抱著一把鮮梣出國之前送他的木吉他,兩眼含著熱淚地撥動琴弦,對著南麵的飄窗,用充滿抑鬱情調的聲音輕唱著那一首從小就深深熱愛著的《Vincent》。
午後的夏日陽光,暖暖地從藍灰色的簾幕那邊照進來,清晰的光線籠罩在他的身上。
一件簡單的布料白襯衫壓在一條深綠色的牛仔褲裡麵。
纖細的頸子後麵垂著一條長長的馬尾,用一縷頭發纏繞在打結處,胸前掛一個黑色的木質項鏈,吊有水晶的墜子。
在他的身前攤著一本厚重的梵高的畫集。
一張便裝的文森特側身像對著觀者,皺巴巴的衣服很是寒酸,向後梳理的頭發以及粗魯的絡腮胡子都是一樣的深褐色的,泛著少許的紅或者黃,在他身邊的空白處則是畫家特彆的彎曲筆觸。
蔓延愣愣地瞪視著已經成為大師的表麵,呆滯的後頭實際上是波瀾壯闊的心靈。
他突然格格地笑起來,抓過地上的鉛筆和速寫本子,很快地寫下了一些即興的文字:
你的筆觸是一簇簇跳躍的火焰
過目不忘的那種
孤獨漂泊的靈魂
用什麼才能解開被陰霾籠罩的桎梏
把傷口舔食成痂
能否痕跡全無?
如果沒有你用灼痛眼眸的金黃藍與灰
攪翻過我們的心海
你那飄動的向陽花,是流動的黃色卷雲
我在那湧動裡麵迷失了方向
再無回頭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