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做了什麼嗎？”

在與天羽真理對視的一瞬間，極為不合常理的荒誕念頭閃過有馬貴將腦海，讓他在馬上反應過來後本能地蹙起眉頭。他像是此時才注意到天羽真理身後罕見的赫子，仔細打量起來。昆蟲鱗翅般的赫子從她的肩胛骨上延展開來，像是一雙和她本人差不多大的巨型翅膀。泛著金屬光澤的深紅赫子延伸出大小不一，肆意交叉的分支，構成翅膀的“骨架”，而連接“骨架”的翅膜看似柔軟，卻在黑夜中依然散發出通常隻屬於寶石堅硬棱角的光彩。

天羽真理一手扶著樹乾，身體前傾，赫子向上立起，互相貼合，整個人如同繃到極致的弓弦，蓄勢待發。而有馬貴將則像是還沒有完全緩過神來，他側了側身，從麵向艾特變為麵向真理，好像是要更仔細地看清她。

“很適合她。”有馬貴將的神情在沉默僵持中漸漸重歸沉穩，看上去終於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了，然而他心中紛雜情緒終究慢上一拍，尚不能完全沉澱。

艾特突然爆發的、神經質般的尖銳大笑打破了有馬貴將與天羽真理之間剛剛醞釀出的、似有似無的微妙氛圍。小個子的SSS級喰種一邊笑，一邊掙紮著站起身，狠狠瞪了天羽真理一眼。她殘破的羽赫炸了毛般根根支棱起來，向地上呸了一口，無力偽裝的嘶啞聲音甚至已經暴露了照比普通男性過於高而尖銳的本音：“滾！用不著你這個軟骨頭來救我！”

天羽真理聞言，冰冷的猩紅赫眼刷地一下轉回到艾特身上，不屑地嗤笑一聲才道：“該滾的是你。廢物。”

在艾特機關槍似的咒罵聲中，有馬貴將的眼神在天羽真理和【獨眼之梟】之間來回移動了兩個回合，突然對天羽真理開口：“......鄰家妹妹？”

天羽真理嘖了一聲，冷冰冰地問道：“有馬上等不是從來不和喰種對話嗎？”

有馬貴將被懟得一愣，而此時天羽真理則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庫因克武器箱上的開關，腳下一蹬，直直地向CCG最年輕的上等搜查官衝了上去。三年的搜查官生涯教會了她許多東西，庫因克武器的使用當然是其中之一，說起來這還是有馬貴將親自訓練的成果。她將影流分成兩把短劍使用時，往往用於進攻，而合在一起時，卻常常被用來格擋。天羽真理打定主意要拖時間好讓艾特有機會脫身，所以一開始就將影流合成長柄武器使用。堅硬的黑色長刀兩頭皆有利刃，被揮舞到極致時會在空中隱隱留下半弧狀的的殘影，像是以天羽真理為中心擴散開的黑色波紋。影流的以守代攻，配合著天羽真理背上的赫子，在她與有馬貴將之間撐開了一定的安全距離。

有馬貴將經常和天羽真理一起訓練，本來熟知她的招式身法，此時卻因為他從沒想到過的、天羽真理的赫子加入，使陳舊的招式驟然衍生出新的威力。雖然外形完全不同，但天羽真理勉強要被歸類到羽赫這一大類中的赫子，和【獨眼之梟】的羽赫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看似輕盈實則鋒銳。仿若教堂中彩色玻璃窗的翅膜延展性極佳，讓赫子在完全展開的時候足有將近三米，隨隨便便一揮，都能威脅到不小的一片區域。赫子扇動的速度極快，衝擊力又強，每次都能激起一陣空氣被劃破的嗡鳴，讓人很難不去設想它劃開□□時又會是怎樣的聲音。即使是有馬貴將，在這樣獨特的赫子與天羽真理的體術相結合時，都要暫避鋒芒，一時間竟真的被逼開【獨眼之梟】所在，呈被動防守之態。

但這並不意味著，天羽真理就戰得輕鬆寫意。恰恰相反，即使乍一看她正占據著主動，攻勢越發激進，動作大開大合。但實際上，天羽真理的心中卻漸漸沉重起來。她看得十分清楚，有馬貴將現在的不利並非因為自己的實力真的能夠壓製他，而更像是他因為信息不夠、情況不明而主動收斂，等待時機。最直接的證據就是即使自己已經使出渾身解數，耗費了大量體力，但她卻沒能對有馬貴將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天羽真理其實也知道自己的劣勢。自從遇見有馬貴將後，她幾乎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緊張的日程安排和與之對應的充裕金錢，潛移默化地框定了她的活動範圍和生活方式。對共喰本來就沒有什麼執念，甚至覺得過程有些不夠優雅好看的天羽真理，已經很久沒有用赫子斬殺敵人了。

本來應該如臂指使的赫子，此時雖然不至於淪為沒有經過康複訓練的殘肢，但指望它們短時間內就能和庫因克武器配合良好，顯然並不切實際。在麵對有馬貴將時，不得不拿出所有武器的天羽真理，已經不止一次發現自己的庫因克武器和赫子就像是第一次見麵卻不得不聯手迎敵的陌生人，不僅完全不能發揮1+1>2的效果，甚至還互相掣肘。

她原本並不認為庫因克武器和赫子不能完美配合有什麼太大的妨礙，畢竟自己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真刀實槍與有馬貴將分出個勝負生死，而隻是想要爭取到足以讓艾特逃跑的時間。然而此時，且不說理論上已經可以逃走了的艾特不僅沒有讓天羽真理如願，反而虎視眈眈地定在原地恢複體力，一看就是還想再插上一手的模樣。就連天羽真理自己，都開始隱約意識到，放走艾特後安然從有馬貴將手下離開的計劃，難度似乎遠超預計，不由得調整了激進的攻擊模式，試圖節省體力。

“你果然不太適應赫子。”有馬貴將在戰鬥中突兀的開口，向天羽真理平靜地陳述道，一如過往每一次訓練中指點少女下屬的身法。

“快走！”

天羽真理腦中警鈴大作，頭也不回地對艾特大喊。而這句話也像是打開了艾特的開關，讓她撐著赫子撲向了有馬貴將。麵對天羽真理和【獨眼之梟】的夾擊，有馬貴將一改剛才謹慎防守的態度，猶如一把凜然出鞘的利刃，整個人散發出令人不敢逼視的殺意。他手中的庫因克像是突然蘇醒過來的猛獸，每次進攻都會在她們二人身上留下一道傷痕來。但他本人卻重新回到了缺乏表情的狀態，眉梢眼角都像是覆上了一張預先調整好的麵具，冷靜得與他狂風驟雨般的攻擊格格不入，仿佛現在死神降臨般的壓迫感隻是一場必須要完成的話劇，而他不過是個儘職儘責的演員。

天羽真理憑借著與艾特之間常年累積下的默契，即使瞬間攻守異位，卻越戰越勇，渾然不覺自己身上被有馬貴將劃出的傷口正在向外飛濺大量鮮血。麵對戰況逆轉，年輕的獨眼喰種似乎毫不憂心，甚至在有馬貴將的庫因克武器下騰挪躲閃時，她還能分出一絲心神落在天才搜查官戰鬥時的璀璨身姿上。

“從這個視角看貴將，果然更棒了！”

“我為什麼一定要做出這樣的選擇！”

“可惡，果然是因為我還不夠強啊！”

天羽真理仿佛能聽見自己心中的尖利怒吼和血液沸騰的細小咕嚕聲摻雜在一起，像是要從她的皮膚裡鑽出來。身體分泌的激素讓她放縱又瘋狂地笑起來，赫子愈發放肆的舞動起來，在如此昏暗的燈光下，遠看仿佛無數把閃爍著凜冽寒光的利刃漂浮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