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竹內愛子到達商場的時間比和天羽真理約定的早了二十分鐘，精心打扮過的短發少女既鬆了口氣，同時也有點懊惱。她環顧四周，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即使在白日裡也仍然燈光通亮麵包店，猶豫了一下後，還是選擇沿著一樓大廳走廊慢慢繞圈，挑幾個順眼的店鋪進去逛逛。天羽真理卡著時間線才風風火火地趕來，一邊四處張望尋找著竹內愛子，一邊就要掏出手機聯係她。不過電話還沒有來得及撥出去，就看見了老同學的背影。、

短發少女正站在一家服裝店的試衣鏡前，手裡拿著一件顏色鮮豔的連衣裙，在自己身上比劃著效果。遠超常人的目力讓天羽真理能清楚地看見鏡子裡竹內愛子臉上猶豫的神情，於是她悄悄從身後接近，猛地彎腰探出頭，笑嘻嘻地對她說：“這個顏色超適合你的，乾脆試穿一下吧！”

竹內愛子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驚呼了一聲，扭頭看清來人是誰後，就伸手去拍她的肩膀。真理也不躲閃，一邊和她嬉鬨，一邊把她往試衣間的方向推。愛子嘴上不停地拒絕著友人的提議，雙腿卻很誠實地順著力道向前走去。等她真的進了試衣間，真理若有所思地放任自己陷進服裝店的沙發裡，慢慢收斂了笑容。

中學畢業後，越發繁忙的工作使得真理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學生時期的友人了，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社交媒體上了解對方現在的生活。不過從剛才的情況來看，雖然愛子從妝容打扮上都已經變成了一個泯然眾人矣的標準社畜，但她的性格似乎並沒有因為踏入社會而有什麼改變，和上學的時候看上去差彆不大。

在中學時代，雖然兩人一直有奇妙的緣分能分到同一個班級，但天羽真理最開始其實並不認識竹內愛子。說不認識或許不太準確，畢竟她還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班乾部，和班裡每個人都能搭得上話，看上去人緣頗佳。

不過實際上，幾乎所有班上的同學，乃至每一年換來換去的老師，在天羽真理眼中都好像是RPG遊戲中或是固定、或是輪換的NPC。隻要她還在名為“學校”的這張地圖上活動，就勢必要記得他們的名字，對得上他們的五官，好好選擇和他們對話的內容，不動聲色得融入其中，才能打出她想要的分支結局。

天羽真理當然能把這一切都做得很好，但這並不意味著在她心裡，算是真正認識這群在每天固定時間段裡和她同處一室的人。

更何況，竹內愛子可不是什麼有記憶點的活躍NPC。恰恰相反，她幾乎能算是同齡女同學中最不起眼的那個。

竹內愛子的學習成績談不上好，也說不上差，隻是偏科很嚴重，嚴重到經常會被數學老師在課堂上拎起來單獨“指點”，而這幾乎就是最開始天羽真理對她全部印象的來源了。至於對方為什麼要跟著年邁的奶奶一起生活，又為什麼會儘量拒絕同學們私下裡的集體活動，都是天羽真理和她熟識之後，有意無意去打聽到的。等了解的更多了些，不禁發出感歎，也許要多虧了她們所就讀的學校還算校風清朗，所以其他同學們對於竹內愛子出於“本能”的隱隱孤立，才沒有進一步發酵成常見的校園暴力。

而兩人之所以會熟識，既不是一見如故性情相投，也不是機緣巧合自然發展，而完全是因為竹內愛子直挺挺地撞了上來。麵對愛子從任何角度看來都十分突兀的交友申請，天羽真理仍然儘力維持著平日裡慣用的笑容。不過那時在校園偏僻的角落裡，對掩飾心情尚且沒有今日這般得心應手的真理並不知道，她雖然笑著，但神情中還是透露出幾分常人難以察覺的冷漠與不耐。而正是這樣微妙的反差，更加促使了愛子下定決心。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我會和天羽合得來。”竹內愛子低頭看著鞋尖，話語磕磕絆絆，聲音卻不小，“我可以幫你做很多事情，比、比如說……”

“你總是這樣交朋友嗎？”天羽真理打斷她。

竹內愛子吞回還沒說完的話，沉默地想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回答道：“不是。這樣對彆人行不通。”

天羽真理讚同地點了點頭：“也對哦。”

時至今日，天羽真理也沒有問過竹內愛子，為什麼覺得這樣莽撞的方式對自己就行得通。一方麵，當然是因為她本人其實也不太在意，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她覺得愛子應該也給不出什麼明確的答案。有時候，她不得不承認，人類確實會在某些時候，擁有令人驚訝的敏銳直覺。

反正從那之後，兩人就算認識了。相比於其他同齡女生恨不得去個廁所都要黏在一起的模樣，她們兩個交起朋友來也是淡淡的，甚至就連班裡的同學都是過了許久才發現兩人關係較為親近。也有會依仗天真而口無遮攔的同學當麵問過天羽真理，她這樣受歡迎的女生為什麼會理睬一個不受待見的邊緣人。天羽真理沒有正麵回答，也沒有反駁對方關於“邊緣人”的說法，隻是笑著帶過話題糊弄過了問話的人。

真理自然無意讓人知道，她之所以能將愛子看進眼裡，正是因為愛子身上這份“邊緣感”。

“真理，你覺得怎麼樣？”

試衣間房門打開的聲音和竹內愛子的詢問拉回了天羽真理的思緒，她抬起頭，上下打量著愛子。粉藍撞色的連衣裙是時下最流行的款式，連衣裙上滿是細碎的金蔥粉，在服裝店內偏黃的射燈下閃著炫目的光點，倒好像反過來壓過了愛子本身。於是真理委婉說道：“衣服是很好看，不過可能更適合豔麗一些的妝容，我們一會兒去專櫃挑化妝品的時候順便換個妝吧！”

聽了天羽真理的話，竹內愛子回身又照了照鏡子，然後才說：“我也覺得這衣服不太合適我。這種明豔的連衣裙還是真理你穿起來更合適，你要不要找個合適的尺碼也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