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昔時那輪明月又降落在他眼前了……(2 / 2)

原來我該成仙呀 羽萌 5041 字 9個月前

陸空星見到了陳守澄這位前世的故人。

許是來時山道上還有小雨,這位前世的大宦官身披蓑衣、頭戴箬笠,蓑衣下隱約可見圓領窄袖的緋色宦官官服。他的麵容本來是世家公子的俊麗,卻因為此時的身份,蒙上一層極深的陰霾。

他倒也算前世陸空星被圈禁後,少見的來探望他的人,在落雪的庭中一坐一整夜,失魂落魄。陸空星不懂陳守澄在失魂落魄些什麼,他隻是看著陳守澄空空的兩手,比陳守澄更加失魂落魄地確定——

對方並沒有考慮給他帶點什麼吃的來。

或許隻是皇兄讓他來看一眼自己死沒死吧。

不好,一想到那些悲傷的過往,陸空星就餓了。他知道陳守澄來此隻可能是奉命行事,事情或許有變,恐怕他來不及吃早膳了。

“……怎麼了?都在這裡。”

他做出有些詫異的樣子,走入庭中。第一個抬頭迎接他的居然是周順。看到陸空星出現,周順喜極而泣,他幾乎是爬著靠近陸空星,想抱住他的腿,又有點害怕他的白發,隻好圓滾滾地停在他腳邊,撕心裂肺地哭道。

“九殿下!您可算回來了!這一大早的,您去哪了啊!”

陸空星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我醒得早,有些無趣,聽說行宮附近有海棠,就去折了幾支。”他的視線慢慢掃過烏泱泱跪了一地的人,最後定格在陳守澄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

周順立刻大放悲聲。

他昨晚痛了一整夜,窗外晨光微露,才有了些睡意,不曾想剛閉眼沒多久,就有親隨惶急地跑進來。

“副使!副使大事不好!”

周順聽得直咬牙。

“在那裡放什麼屁!我就是斷了條腿,其餘都好著呢!”

親隨卻來不及向他告罪,急著把他從床上攙扶起來,嘴上機靈地倒裝道。

“大事不好副使,宮中突然來人,說……”

還不等他將情況告知周順,就有兩名宦官衝入房裡,將周順拖了出去,一直拖到陸空星所居宮室外的庭中。一名頭戴箬笠的宦官站在大開的房門前,見周順被拖來,冷冷地投過一瞥。

周順立時戰戰兢兢地跪好了。

眼前這人他認得,乃是宮闈司掌印正使陳守澄,更是他周順的上司。與靠扒著如妃才能滋潤過日子的周順不同,陳守澄其人,心智手腕俱全,在宮中地位穩固,深受器重。

現在,對方正伸手探進熄滅的油燈內試探溫度,接著起身,自有宦官為他遞上巾帕淨手。

“周順。”他一邊擦拭手指,一邊輕聲說道,“聖上有旨,令九殿下今晨入宮覲見,為此連早朝都罷了。今早宮門一開,我就帶人緊趕慢趕過來迎九殿下,可是……”

淨手的巾帕在他手中被攥緊,他將這方手帕擲到周順臉上,怒聲道。

“可是,我來時隻見宮門大開,油燈已經涼透,兩個守夜的就睡在門口,你告訴我……九殿下呢!”

周順的冷汗“刷”地流下來,他頂著臉上被手帕抽出的紅印,抖抖索索跪在地上,囁嚅道。

“我……我昨夜睡得早……實在是在山路上傷了腿……”

下一秒,他就被拽著衣領提起來。

“周順。”陳守澄壓低聲線,目光冷得像冰,其中的焦慮憎恨,幾乎讓周順疑心自己與他有什麼生殺之仇。

“且不談完不成陛下旨意你我要吃多大掛落,我知曉你是如妃的人,要是九殿下有什麼閃失,我會讓你拿頭來祭!”

周順霎時間抖如篩糠。

這就是周順一大早的恐怖經曆,所以他現在緊緊挨著失而複得的九殿下,猶如胖雛鳥依戀母親,不願與九殿下有片刻分離!

陸空星動了動腿,有些煩惱,不過很快他就覺得周順帶來的煩惱其實還能忍,因為更討厭的煩惱已經在他麵前跪地。

陳守澄倉皇摘下頭頂箬笠,跪得恭謹又迅速,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尖此時正在微微顫抖。

方才九殿下緩步走入庭中,白發紫瞳懷中抱花枝,竟叫他恍惚間以為,昔時那輪明月又降落在他眼前了。

年少的,康健的,未曾折去的。

陳守澄努力使自己的聲線平穩,不至於泄露出哽咽。九殿下偏頭看人的樣子與前世一模一樣,這令陳守澄心中湧動起一種酸澀的情緒。

前世終究是他,恩將仇報,對不住九殿下。

幸而一切重來,他回到了最好的時候。

“奴婢宮闈司掌印正使陳守澄,參見九殿下。”他輕聲說道,深深低著頭,仿佛要借這一跪贖清前世的些許罪孽,“聖上命奴婢今晨接九殿下回宮,車馬都已備妥,就在行宮外。”

居然這麼急。

那個瞬間,陸空星想的倒不是此事與前世不同,而是可憐他好不容易想法子鎮住了守行宮的老宦官,本以為能吃上幾天好飯,現在都沒了!

他臉上頓時一點表情都沒有,生氣。

……九殿下的情緒還是如前世那般難讀,而且非常不容易與人親近。

陳守澄看著陸空星無喜無怒的麵容,隻得繼續曆數他早早安排下的那些東西。

“九殿下不必擔憂,奴婢早在車上準備了些許餐點,宮中規矩奴婢也都熟悉,路途中自然會一一為九殿下說明,好安穩麵聖。”

又是準備餐點又是教導規矩,陳守澄比周順貼心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似乎非常急切地想與陸空星拉近關係,陸空星察覺到了這份意圖,然而他隻是靜靜注視著陳守澄,直到對方說道。

“九殿下也不用太著急,還有些時間可以打點行裝。奴婢當上宮闈司掌印前,就時常往來於行宮與宮中,路很熟悉,必不會耽擱。”

陸空星:“……”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他剛才還在心裡想,陳守澄是他不能不記住的人,就應在這裡。陳守澄在當上宮闈司掌印正使前,原來就經常往來於宮中與西山行宮,十分熟悉。

或許就因為陳守澄很熟悉這一路,所以——

陸空星愈發緊地抱住花枝,懷中海棠以馨香安慰他,那些金銀的咒文藏在其他瓣羽之下,潮汐般湧動流淌。

所以前世奉皇兄命令將他騙至行宮圈禁起來的人——

才是陳守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