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後的第二個星期天，方柯在街道拐角處的那家咖啡館裡見到了顧喻。對方坐在一張靠窗的桌子旁邊，和一個打扮時髦的女孩子聊著天。女生有一頭長長的黑色卷發，笑起來眉眼彎彎，溫柔甜美。讓方柯想起了一位故人。顧喻則還是那個樣子，看上去冷淡又疏離，好像對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方柯買了一杯拿鐵，就匆匆離開了。他不敢在這個場景裡多待，否則可能會控製不住自己走到那個人麵前的衝動。

方柯和顧喻是大學同學。方柯學的是美術，顧喻則讀法律，兩個人的生活就像兩條平行的直線，如果沒有當初那件事，照理說是怎麼樣也不會有交集的。

方柯回到家，打開了客廳的燈。房間裡陳設簡單，白熾燈不遺餘力地照亮了每一個角落。隨著方柯的腳步聲在房間裡響起，裡屋傳來幾聲“喵喵”的叫聲，隨後，一隻長著白色長毛的貓咪邁著小碎步跑了出來，圍著方柯轉，時不時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蹭著方柯的褲腿。

“Milki，”方柯摸了摸貓咪的頭，“今天過得怎麼樣呀？”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去看了一眼Milki的貓食盆，發現裡麵已經空空如也了。

“嗯。”方柯自顧自地點點頭，“吃得很好呢。”

Milki沒有理會他，已經去玩一旁的貓爬架了。

方柯隨便衝了個澡之後躺上了床。電視裡正在播放著一檔綜藝節目，主持人的笑聲時不時在空蕩的房間裡響起。方柯沒有看電視，隻是呆呆地看向那塊屏幕，顧喻的樣子一直在他腦子裡浮現。那個人英挺的輪廓，冷淡的眸子，還有時常抿得平直的嘴角，都在記憶裡漸漸清晰。Milki爬上床來蹭他的手背，他也沒有什麼反應，隻是繼續發呆。

就在這時，一旁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方柯看了一眼，是宋易發來的消息，說已經為他找到了一位合適的律師。

偏偏在這個時候。方柯想。他摁滅了屏幕，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方柯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再次見到顧喻。當他看到房間裡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幾乎以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時空。

顧喻聽到開門的聲響，看了過來。那道熟悉的目光穿過畫室裡的一切直直地落在方柯身上，讓他有一種輕微的不適感。方柯神色自若地關上了畫室的門，然後向著房間內側走去。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隨著他的腳步逐漸拉近，最後，在距離顧喻大約兩個身位的位置，他停了下來，微微抬頭看向對方。

“好久不見。”顧喻先開口了。他身量很高，此時站在方柯麵前，隱隱給人一種壓迫感。

“我倒不知道宋易什麼時候認識了你這位大神。”方柯想要繞過顧喻，卻被那人擋在了身前，幾次嘗試無果後，隻好放棄般地站在原地。

“乾什麼？”他有些生氣地瞪了顧喻一眼。

“聊聊案子的事吧。”顧喻支著兩條長腿，靠坐在一旁的桌子上，說。

“宋易請你來，沒有把具體的情況告訴你嗎？”

“我想知道你的訴求。”

“讓他承認抄襲的事，向我道歉，”方柯一字一頓地說完這句話，隨後便放低了聲音，“其他的都無所謂。”

“好，我知道了。”顧喻思索片刻，快速地在手中的材料上寫下了什麼。

“但是，畫作的抄襲和模仿，從來都難以界定。近幾年，類似的侵權案件，很多也都是草草收場。對方作為新銳畫家，顯然也是拿準了這一點，才會模仿你的作品。”

“如果你沒有把握的話，我可以找彆的律師……”

“告知當事人潛在的訴訟風險是律師的職責，”顧喻停頓了一下，很快又說，“為你爭取合法權益也是。”

方柯沒再說什麼，他走到了畫板前，端詳著上麵那幅未完成的油畫。顧喻的視線也隨之移動到了房間的另一角，然後落在那塊沾染了明亮色彩的畫布上，雖然作品還尚未完成，但也不難看出，這幅畫畫的是日落時分的景象。

顧喻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向著畫作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時方柯已經在畫架前坐下，正在調色板上將幾種顏料混在一起。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也沒有回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顧喻走到了方柯的身側，終於得以看清那幅畫作。畫麵上，一輪明亮的太陽正緩緩墜入群山的背後，燦爛的餘暉穿透雲層，映照著整片天空，也染紅了無邊的江水。原本是很美的畫麵，可顧喻不知為何，卻隱隱有一種不舒服的感受。畫家將大片炫目的色彩鋪開，燦爛之餘，未免有些灼眼，畫麵中心的太陽幾乎是在燃燒著，似是要在這一刻耗儘所有的能量，然後便墜入沉沉的黑暗之中。顧喻皺了皺眉，隨後便垂眸看向正在安靜作畫的方柯。後者正一心一意地用畫筆在畫布上塗抹著，因此並沒有察覺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你的畫和從前不太一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顧喻開口說道。

“是嗎？”方柯此時正用筆端渲染太陽金色的光芒，聽了顧喻的評價，他用沒什麼起伏的語調說道，“我以為你從來不在意我畫什麼。”

顧喻看著方柯作畫的手，眉間的褶皺更深了一些。比起對方現在有些夾槍帶棒的說話方式，方柯作品風格的改變更讓他不安。六年過去了，方柯顯然不會停在原地。可是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在直麵這種改變的時候，顧喻依然有些措手不及。

稍微退後了幾步，顧喻鬆了鬆領帶，試圖平息自己心裡的煩悶。而方柯也在這個時候轉過頭來，看著他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因為侵權案性質比較特殊，所以後續關於畫作鑒定的一係列工作，需要委托人協助完成。”

“嗯，我會配合的。”

“既然這樣，加個微信吧。”

顧喻這話一出，方柯便怔了一怔，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心裡想，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和顧喻最終成為了連聯係方式都沒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