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當時俺爸爸辦的那個保險怎麼規定的?這邊的人說需要死亡證明還有身份證或者照片……”
“身份證早沒了,人都死了,還要什麼照片?”
“那天我看見——”時姝還想說些什麼,她記起前些日子偶然在家裡的密碼皮箱裡發現了一張被剪了角的灰色身份證,話到嘴邊卻被祁茉吼了回去。
“哪有啊?你問我要,我上哪去找啊?找你那死了的爹要去吧!”祁茉起初還耐著性子回答,後來越說越煩躁,索性將電話直接掛斷了。
失控的語氣加重了時姝的痛苦,她是最不願意打這個電話的,她知道父親的撒手人寰以及過去時家的生活是媽媽心頭的坎,即使借助外力翻山越嶺也依舊過不去。
電話隨即被掛斷了,祁茉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她不願意提及這些往事,保險對她來說也是折磨,她本能地抓狂了。
早年,時姝跟時藜還在幼兒園的時候,時書給她們買過英才保險,定期繳費,成年之後每人有一萬塊錢。
自從時書去世,家裡他的東西都斷斷續續扔掉了,跟他還有著聯係的就是曾經他為孩子買的保險,然而這份念想卻讓祁茉觸景生情。
灰色的記憶雞零狗碎,祁茉避之不及,她沒有義務更沒有心情處理這些糟粕之事。
時姝也不敢再問什麼了,她知道,母親的痛楚不是她能感同身受的,保險這種東西雖是買個平安的意願,但卻有一種意外的魔怔,仿佛有了這個保證,真的就置辦了自己的後事似的,可誰願意拿一條人命換取那可憐的保費?
時姝跟時藜已經在春風大廈工作大半個月了,馬上要開學了,她們準備今天提前處理下學費,沒想到引發了祁茉的不愉快。
保險的事沒辦成,可以拖一拖,母校下發了貧困生的補助金,考上本科及以上的學生,每人資助八千,這就意味著,她們學費有著落了。
中午還熱的渾身難受,現在外麵又開始下雨了,時姝聽著淅瀝淅瀝的雨點,內心一陣惆悵劃過。
起初柳樹蔫得都抬不起一片枝葉,乾燥的天氣能讓人咳出血來,塵土順著車輪滾滾飛起,飛濺的石子甩到人身上燙得要命。
剛才還晴空萬裡,陽光明媚,說話的功夫,天邊就出現了翻滾的烏雲,帶著熱氣的夏風一秒之內變了樣子,卷著一片黑壓壓的雲彩,鉚足了勁衝鋒陷陣。
時姝騎著電動車載著瑟瑟發抖的時藜,撐著透支的身體往回趕。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冒著大雨回家了。
北方的雨偏寒,冷的人骨頭疼,不一會,手腳就不怎麼靈活了,僵硬冰涼的手指一動就嘎吱嘎吱響。
這大雨點子可真夠大的,帶著強勁的南風往臉上打,唰唰的搔著細嫩的小臉,一波又一波。雞皮疙瘩順著冷風就起來了,時姝眯著雙眼,甩著臉上的水,內心不停的謾罵:這娘的雨點子,風能再大點不?不是玩意的老天,真想給俺這白白的小臉打幾個窟窿啊?
今天跑的地方有點遠,五點多才從城裡往回走,連辦公室都沒回。一個多小時的路程,還沒走出城,車子就沒電了。
離回家還要半個多小時,剩的一格電載一個人都夠嗆,更彆提了兩個人了,根本騎不回去。又碰上了個鬼天氣,實在是沒治。
時姝讓時藜下來走,自己推著電動車匐匍前進。她用工作日誌把手機包上了一層,放在老板給的帆布袋子裡,讓時藜抱在胸前,自己則把隨身帶的一件薄外套脫下來包住了電瓶。
這是她們第一次出來打工,村裡的宋昊介紹的,上了三年重點高中,兩個路癡都不知道自己的學校在哪裡。
正是這一次畢業後的鍛煉,讓她們對路況有了新的認識。
這個工作主要是采集店麵信息,對工作者的好處就是鍛煉表達能力,見到一群人不能發怵,得用靈活的小嘴加上高強度的智商,再不行就用三寸不爛之舌贏得對方的信任,讓他把信息交出來。
這個工作並不是這麼輕鬆,要遭受老板的白眼與諷刺,還要時刻準備著被店家罵的狗血淋頭。
每天大清早八點就要挨著太陽,中午十二點左右在路上隨便買兩個明鼎大包當午餐,回辦公室休息個半小時。
下午兩點繼續頂著日頭跑業務,耀眼的陽光灼燒在皮膚上,就像投影在放大鏡上的光束,聚集成一個點,刺痛著她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仿佛稍微一動,骨頭就會化成灰燼。
間或會碰到門店老板睡覺,厚著臉皮進去,結局可想而知,人家直接臟話連篇,鞋底子朝臉上拍,轟著出門。
一個半月下來,嗓子發乾發癢發澀,皮膚曬成煤炭,渾身長痱子,時姝跟時藜倒也不覺得苦,不覺得累。
采集一家門店的信息隻有一塊錢,超過三十家,算一塊五,四十五家以上,一家兩塊。乾這種活,每天的工資不固定,回家的時間也不穩定。
洗洗涮涮七點多,還要在網站錄店鋪信息,錄一條信息一毛。大部分時候一天三四十,少的時候一天隻掙個六七塊,連路費都不夠。
唯一一次她們乾過了頭,頭發都綹毛,發硬了,汗浸濕襯衫兒,一片片鹽澤。
那一天,她們摸著黑從城裡往家走,到家的時候已經滿天星鬥,扒著眼皮計算,一個人掙一百五。
時藜在工作中表現出色,很有能力,長得也像小孩子,人見人誇,呆萌可愛。經常會得到叔叔阿姨的特彆照顧,一瓶礦泉水、一個桃子或者一個冰棍什麼的。
更有幾次,她還談到了黃金級彆的會員,一次就有六十塊錢的回扣。時姝就慘了,不會賣萌,講話乾巴巴,有好幾次被人家攆了出去,還挨了一頓臭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