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散發了最後的餘暉，陣陣涼氣趕走了白天殘留的餘熱，黑夜拉開了帷幕。月亮籠罩著大地，開始照耀人間。

“奶奶，這麼冷的天怎麼還出來風涼？”時藜搬來了小板凳，坐在奶奶旁邊。

“你姐姐呢？”尹青問。

“在家睡覺。”時藜靠在奶奶的肩膀上，雙手環著她的胳膊，悄悄打開了小拳頭，美滋滋地說，“奶奶，你看，我手裡有好多小螃蟹，剛從蝦米裡麵撿出來的……”

“這玩意多得很，小心咯著牙~”

“奶奶，你吃不吃？”

“奶奶可不敢吃，硌掉牙，又得掏錢鑲牙，鑲一顆牙可不少錢~”

時藜仰麵躺在尹青的腿上，聞著奶奶嘴裡發出熟悉的異味，捂著鼻子說，“奶奶，你是不是又吃芫茜菜了，一股‘臭大姐’味……”

“胡說，芫茜菜哪有什麼臭味？”

“就是臭……”

“奶奶，你什麼時候再陪我玩‘馬虎吃小人’？下次我當馬虎，肯定能吃了你！”

“哎呦，小人不大，口氣可不小，下次奶奶陪你好好玩~”

“還有‘拾寶骨’，這個石子一下子飛上天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掉下來了，接不著那石子，奶奶，你趕明得教教我，我可不能輸給你~”時藜扯著尹青的袖子來回晃蕩，眼巴巴地央求。

“小兔崽子，輕點晃，要老年癡呆了~教教教，奶奶肯定教你~”尹青滿口答應，寵溺地摸著時藜的頭。

“你姐姐在家睡覺，你怎麼不回去睡覺？”

“不困……”時藜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到時候困了可彆麻瞪眼啊，我一大把年紀抱不動你，容易閃到腰……”

“我才不困呢，精神頭大著呢！”時藜噘著小嘴，扭著頭一臉倔強，“誒，奶奶，你怎麼不睡？”

“屋裡太悶了，奶奶出來透透氣……”

“奶奶，你在看什麼？天上有飛機？”

“看看天上的星星。”尹青目光深邃地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星星？我最喜歡數星星了，1，2，3……”時藜盯著天上的星星，食指點來點去。

數累了，她晃著小板凳，趴在奶奶的腿上，懶洋洋地說，“哎呀，奶奶，我數不過來了，天上到底有多少星星啊？”

“奶奶也不知道，奶奶也沒數過。”

“奶奶，你說爸爸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看著我們嗎？”時藜用嘴吸吮著食指，瞅著天空最亮的一顆星星說，“姥姥說，爸爸會變成最亮的那顆星星，在天上看著我們。”

尹青長歎了一聲，抬頭望著這無邊的夜色，不知道怎麼回答時藜。

她也很想知道，兒子是不是真的變成了星星，在天上看著她們。

以前她也是拿這種謊話騙騙彆人，如今自己卻成了被騙的那個。白發人送黑發人，她悔恨萬分，早知如此當初便不會強求著蓋新房了。

“奶奶，要不你給我唱個歌？”

“奶奶今天不給你唱歌了，奶奶給你念首詩，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這個夜晚，時藜陪著奶奶數了一晚上的星星。最後，趴在奶奶的腿上睡著了。

第二天，時章的車子大清早就停在了老房子門口，等待接送母親。

王叢菊假模假樣的恭敬，充滿皺紋的笑意堆在臉上，老鷹似的眼睛快速地旋轉著。

這兩個周以來，她用熱情的飯菜以及隔三差五的問候成功感動了年邁沒有生存能力的婆婆，並好心提議趁著時姝跟時藜還在熟睡，神不知鬼不覺，悄悄地打包東西離開。

人算不如天算，兩個孩子因為隔壁的動靜聲醒了，牙沒刷臉沒洗地衝了出來。

“奶奶？你做什麼？”時藜穿著拖鞋奔到西間門口，正巧碰到大娘扶著奶奶拎著幾包衣物開門。

尹青沒想到兩個孩子起得那麼早，她怔了下，眼神瞟向四處，右手輕輕地摩挲著衣角說，“奶奶啊~奶奶去大大家住兩天。”

“奶奶，你去二大大家？”時姝雙腳站在黑色門檻上，用手扣著門環，來回晃著門說。

“不，去你大爺家。”

“奶奶，你去了什麼時候回來，我光想你……”時藜盯著滿袋子的衣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過兩天就回來了……”

“奶奶，你彆走行不行，奶奶……”時藜慌張地邁著小腿，拽著奶奶的衣角。

“奶奶，你走了是不是不回來了？”時姝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眼裡噙著淚水，喃喃著。

“彆哭了，奶奶過兩天就回來了……”尹青彆過臉去，儘量不讓自己露出難過的表情。

情非得已，她也舍不得兩個孫女，尤其是那惹人憐愛的機靈鬼老二。

她的內心也是糾結的，舍不得孫女又如何，兒媳婦現在的這種情況能負擔得起兩個孩子已經不錯了，怎麼還能再給她們娘仨填上個累贅呢？

“你奶奶得清淨清淨，成天看著你們累死了，上俺家過好日子去，享點福~”王叢菊邪魅的一笑，擺出一副孝順的臉孔。

“奶奶，我以後再也不淘氣了，你彆走行不行？”時藜張著小嘴哀嚎著，眼淚鼻涕一把一把的流進嘴裡。

“好了好了，耽誤時間了，你奶奶還得回家休息呢！”王叢菊翹著嘴巴，鼻孔一張一張的。

最後，兩個孩子被推搡著同尹青一起推出了大門，“哐當”一聲，大門就上了鎖。

時章瞅著流淚滿麵的兩個孩子，還是從容不迫地打開了車門，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跟當初自己老媽生病一個模樣。

王叢菊殷勤地將尹青攙扶進副駕駛，毫不客氣地關上了車門。

時姝跟時藜站在副駕駛前，蹦著高，雙手拍打著青色玻璃，哭嚎著與她們朝夕相處的奶奶。

尹青坐在副駕駛上，鬆垮的臉頰顫動著，她擦著眼角的淚水，輕輕地揮著手。

王叢菊食指隔著空氣來回戳著兩個孩子，板著沒有血色的臉，刻薄尖酸的斥責著，“哭什麼！你奶奶又不是死了，你爸爸死了的時候我也沒看見你們哭！現在哭哭啼啼的，假惺惺的，憋回去！兩個沒良心的……”

她生氣地斜視著她們，爽快地打開後座門，一屁股坐了進去。

門關了，後窗也關了，她們就像什麼破爛東西一樣被人毫不吝嗇地拋棄了。

車子啟動了，她們絕望地敲著車窗，哭喊著，嚎叫著。

時藜胡亂地揮著小手，追著車子在後麵狂奔，鞋子都跑掉了，還在不停地跑。

她哽咽著，“奶奶……奶奶你彆走……你還沒教我怎麼拾寶骨呢……奶奶……你不是說陪我玩馬虎吃小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