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蓮動船(十) 你請我嘗了‘湖上初……(2 / 2)

曲不詢輕聲笑了。

“閒雲野鶴,無名之輩。”他說得很輕鬆,甚至有些快活,翹著腿吊兒郎當,“你沒聽說過就對了,要是名氣太大,我還嫌煩。”

沈如晚目光一點點落在他身上。

她沒忍住想,曲不詢和長孫師兄當真半點也不一樣。

在那些因久遠而愈發明燦的回憶裡,長孫寒永遠是背脊筆挺板正如青竹,意態清正,人如寒山孤月,劍比紫電青霜,從她踏上這條修仙路的那一天起,便成了無數憧憬裡最幻夢的存在。

“想什麼呢?”曲不詢忽然叫她,“魚湯都好了。”

沈如晚的思緒被他打斷,轉頭看過去。

曲不詢盤著腿坐在那盆魚湯前,手裡拿著雙筷子攪來攪去,半點不講究。

彆說什麼寒山孤月了,渾身一股子四海為家,下一刻就能浪蕩天涯的遊俠氣。

在旁人身上找已故之人的影子,本來就是緣木求魚。

沈如晚輕輕地抿唇,習慣性地蹙眉,又很快散開,坐到他對麵,手往籃子裡一伸,才想起她隻帶了一副碗筷。

碗,曲不詢自己也有一個倒酒用的,但筷子隻有一雙,現在就在曲不詢的手裡。

“喏,你的。”曲不詢麻溜地夾了一條魚出來,倒了半碗湯,連著筷子一起遞給她,“我一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愛講究,筷子給你先用,你用完再給我,這總行吧?”

沈如晚微怔。

她垂眸對著那遞到眼前的碗筷看了一會兒,慢慢伸出手,接了過來。

接過那碗湯的瞬間,她心裡忽然想,曲不詢不會是想給她下毒吧?

其實沈如晚不怕毒,到她這種修為,鮮少有毒能傷到她,更彆說要她的命了。

她垂著眼瞼,淺淺地嘗了一口魚湯。

曲不詢默不作聲地看著她慢慢地嘗味,入口便神色忡怔,久久不語。

“蓬山第七閣有一味名肴,叫做‘湖上初晴後雨’,正是一道鰱魚湯。”曲不詢沉吟了片刻,仿若隨口道,“我僥幸學到一鱗半爪,也有許久沒動手了。你是蓬山高徒,應當熟悉此味?”

沈如晚沒說話。

何止是熟悉。

族姐沈晴諳當年拜入蓬山第七閣,學的第一道名肴,就是這道‘湖上初晴後雨’。

那年沈晴諳反反複複練了一遍又一遍,做出來的魚湯能填滿一條小溪,沒處解決,就送給親朋好友吃。

沈如晚和沈晴諳關係最好,每天早也是魚湯,午也是魚湯,到了晚上,還是魚湯,一天三頓,偶爾再加個夜宵,吃到她往後一進飯堂就要繞著魚湯走。

十數年一彈指。

她已有十來年沒有喝過這道鰱魚湯了。

沈如晚怔怔地坐在那裡,千頭萬緒都湧上心頭,十年前讓她心力交瘁,可十年的折磨一旦成了習慣,便仿佛也蒼白了起來。

除了忡怔和疲倦,隻剩慘白。

沈晴諳後來就死在她劍下。

她親手殺了她曾經最好的朋友、或遠或近的所有族親,和她曾經最憧憬仰慕的師兄。

她從不後悔。

沈如晚向來冷心冷肺,所有她認為應該做的事,她絕不後悔。

可偶爾,她也會想起從前。

那些被淹沒在歲月裡的小事,那些微小的不能更瑣碎的細節,虛假又真切的快樂,還有那些包裹著謊言的溫柔。

“很好喝。”她說。

曲不詢微怔,挑眉,略帶驚異地看著她,沒想到她會直白地誇獎。

沈如晚把空碗筷推給他。

“很好喝。”她重複,“就是‘湖上初晴後雨’的味道,你的手藝很不錯。”

她側著臉,心不在焉地看著曲不詢拿著她用過的碗筷,解決那剩下的半盆魚湯。

時過正午,三兩朵烏雲飄到上空,湖上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曲不詢還端著碗筷,碗裡小半條魚還沒吃完。

他安安穩穩地坐在船頭,動也沒動一下。

修仙者本來就不需要避雨。

但沈如晚也不知道為什麼,伸手從船篷裡取出那把從章清昱那裡拿來的油紙傘,輕輕推開,傘麵微晃,支在兩人正中,不偏不倚蓋住她和曲不詢。

曲不詢挑眉看她。

沈如晚隻是凝視湖麵水花漣漪一朵又一朵。

“你請我嘗了‘湖上初晴後雨’,”她說,“我就請你看一場湖上初晴後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