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然是在拍賣場裡。”秉燭書生說著,歎了口氣,“能將這鐵掌挪開了嗎,切勿弄臟我的衣襟。”
食肆裡隻剩了三人,晉狐狸在老瘦條兒一言不合動起手時,就已經閃出門外。
老瘦條兒的指尖離秉燭書生的脖子不過半厘距離,後者卻仍平靜地一手托著那盞火燭,絲毫不退,麵色恭謙,半點不這懼削過許多頭顱的掌刀。
老瘦條兒聽他如此一說,才將另一隻手上捏作一團的幾張紙丟回秉燭書生懷裡。
那紙上散發著陣陣腥氣,正是秉燭書生先前借筆沾血所書。
秉燭書生雖先前還說“切勿弄臟我的衣襟”,此刻卻毫不嫌棄散亂紙張,以手撫平、折疊,塞進懷裡。他做完這一番事,方才開口叫住將要走出食肆的老瘦條兒:“古釋。”
他說道:“方才不說,我也並非僅為自己。以你那手斷泉掌敵不過他,你師姐功夫比你純熟得多,尚是烏刃手下敗將,你如何一人敵之?”
“照這麼說,秉燭書生也有不忍見人去死的一天?”老瘦條兒全然不信,說道,“你對他很有興趣,這人必然身中奇毒,彆以為我不知道。”
“我隻是還想在這兒吃到乾淨衛生的魚燴。”秉燭書生歎息道。
他的神情不似作偽,是真的為老瘦條兒遺憾一般。
佇立原地沉默良久,老瘦條兒問道:“你也打不過他嗎?”
秉燭書生道:“嗯,還沒真正打過,但你一定打不過他。”頓了頓,他又說道,“擅闖已閉內市,得罪人,擅闖拍賣會,更得罪人。你不怕鬼市主人嗎?”
老瘦條兒再沒說話,待秉燭書生抬頭再看,他已與張瑤一同不見人影。
“唉。”秉燭書生便搖搖頭,說給自己聽,“今兒這陰曹地府來了不少貴人,小鬼上去可不就是送死。分明是好心多加勸阻,他卻偏要去闖了才信。”
說罷,他將沒持燭火的那隻手背到身後,緩步離了食肆,向拍賣場的方向走去。
拍賣場裡,此時趙平扯著李惟清到一邊說話,張洪堅張弘韌兩人靠在牆邊爭論,崔曉左右環視,見蕭九華正笑盈盈地瞧著他,便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蕭九華身旁有三張空凳子,其上肉眼可見的布滿灰塵,崔曉半點也不嫌,隨便挑了一張坐下。
蕭九華手中托塊兒布,上麵放著幾個果子,崔曉瞧不出究竟是什麼口味的點心。蕭九華似乎意不在拍賣,瞧也不瞧一眼圓台之上擺放的競拍品,自個兒吃得正開心。他吃起東西來可看不出半點兒懶,嘴裡還嚼著一個,另一個就已拿在手上,卻又沒有狼吞虎咽之象,吃的甚是斯文。
“怎麼。”他咽下最後一口點心,空出嘴說話,“我瞧張老板本是要來找我,卻被攔了。本來是該去問一問的,可又見你自己走來,便懶得再多動彈,出了什麼事?”
“張棋——也就是張老板的義子,被鬼市的人捉了,要被充當藥人拿來競賣。”崔曉坐著,將雙肘搭在腿上,說話時又瞧了瞧圓台旁的人。隻是這次那人卻並無反應,好似全然沒有聽見一般。
蕭九華順著他的視線輕飄飄地瞟了一眼,眼神又落回崔曉身上。少年此時雙手正交握於一起,右手拇指正不斷摩挲左手虎口,顯是緊張又擔心。蕭九華覺得有趣,便問:“你與張棋不過萍水相逢,最多算見過兩麵,這麼緊張作甚。他並非你的兄弟,也不是你的義子,為何如此在意,想要救他?”
“就算我未曾見過張老板、張棋,遇見這事難不成還會置之不理嗎?”崔曉駁道,“放在哪一位俠客身上,想必都不會當沒看見吧。”
蕭九華說道:“嗯,這不一定。既然你說他要被充作藥人,卻又是臨時的,那麼想必多少也是要吃點苦頭。這種事情太麻煩,救出人來說不定還要被苦主埋怨,不一定會有人管。”這一段話他娓娓道來,配著好像天生的笑麵與習慣似的微挑語調,若忽略年輕的容貌,倒像是長輩在教晚輩道理。
“張老板不會是這種人。”崔曉說道。
“張洪堅不是,但總會有人是。”蕭九華說著,兀自搖了搖頭,“崔曉,你覺得待在鬼市的都是什麼人?”
崔曉初來,還未曾見過幾個真在鬼市長住的人,不願這就妄自評判,一時覺得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猶豫著揀了折中的詞:“有……苦衷的人?”
“或許。或許是曾多有苦衷,但這麼多人寧可付出千金或為鬼市主人賣命也要留下,你覺得又是為了什麼?總不可能每個人都僅是有苦難言。”蕭九華稍稍眯起了眼睛,就更像是在笑,“就拿我們去過的那家食肆的老板來舉例,你該聽過掌刀削萬頭,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崔曉搖了搖頭。
“他那一手掌刀名為斷泉掌,十來年前曾斬了兩派一宗上下共數百口性命,甚至驚動官府,你也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