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江邊,淩晨時分,便利店外,場景重現。
季林夏和閔玧其相對而坐,靜默無言。
涼爽的夏風吹拂著世界,夜幕之上的群星格外璀璨。
“閔玧其,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季林夏的聲音極其無奈,他盯著閔玧其,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閔玧其,我的團隊已經和大黑商量好了,現在行程定好了,記者發布會通知了,單曲也發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隻差一個簽字,隻缺一個簽字而已,一切就結束了。”
“而現在,你卻告訴我你後悔了?”
“你想挽留?”
季林夏實在有些生氣,語氣越發糟糕:“閔玧其,你到底知道你在乾嘛嗎?你以為這是在過家家嗎?你是三歲的小孩子嗎?”
協議的溝通,劇組的洽談,發布會的準備,公關團隊的待命,無數人的忙碌準備隻為即將到來的暴風雨,結果這時候,閔玧其卻告訴他,他後悔了?
“我知道。”閔玧其肯定道:“閔玧其知道他在乾什麼…”
季林夏的眼裡沒有絲毫笑意,吐出的話語格外冰冷無情:“知道的話,你就不應該說出口了,無論你到底後不後悔,你為什麼現在要說呢?為什麼非要說出來呢?”
殘忍,但這卻是事實。
閔玧其看著他的臉,低沉的嗓音越發引人入醉,“因為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因為他終於想通了。”
閔玧其盯著季林夏,認真道:“因為比起坦率,閔玧其其實更擅長的是忍耐。”
“越是痛越想笑,越是在乎越無法坦率。”
“忍著忍著,似乎也就不痛苦了,似乎傷痕也就痊愈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發現,即便身體忘記了,大腦仍舊會記得疼痛的感覺。原來餓了得吃飯,原來生病了得治療,原來想要抓住的人,得用儘全力才能讓他回頭…”
閔玧其沒有季林夏那麼勇敢,他沒有對抗現實世界的勇氣,也無法不在乎世俗世界的評價,他是個普通人,會開心會難過,會痛苦會猶豫的普通人。
涼爽的夏風似乎夾帶著苦澀的氣息,月光下的閔玧其,似乎一碰就要碎裂。
怒氣一點點消失,季林夏心情頓時變得複雜。
“所有人都告訴我要抓住你,可是林夏啊…閔玧其到底要怎麼才能抓住你?到底要做些什麼才能抓住你?到底真的能抓住你嗎?”
早夏的風輕柔吹拂著世界,路燈下搖曳的影子隨風搖擺,燈光透過玻璃驅散著屋外的黑夜,明明沒有喝酒,閔玧其卻感覺自己要醉了。
“我不知道啊,閔玧其他不知道啊…”
從中國回來到現在,閔玧其一直在思考,他該如何開口。
他後悔了是事實。
他想要季林夏留下也是事實。
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讓他留下也是事實。
他真的能如此貪心嗎?他真的可以如此貪心嗎?
旁觀者總是無法體會當事人的痛苦與掙紮,所有人隻告訴了他們的希望,卻並未有人告訴閔玧其他該怎麼做。
直到那個下午,直到那個似乎與往日彆無二致的下午,方時赫打開了他的工作室,“玧其啊,林夏要發單曲了你知道嗎?”
直到慢兔哥將demo發給他,直到聽到那無比熟悉的旋律,閔玧其才知道原來季林夏是如此殘忍。
“說好的要一起用的曲子,你怎麼能自己發呢?”閔玧其輕聲埋怨。
如墨夜空,明月皎潔,星光閃耀。
空氣陷入安靜,側身望著便利店裡的燈光,兩人突然陷入沉默。
“林夏啊,閔玧其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把你留下,因為他思考了很久,發現除了自己以外,他真的一無所有。”
“除了自己,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把你留下…”閔玧其苦笑,轉頭盯著季林夏,無比認真道:“他後悔了,三年前那個夜晚,他答應的放手,他真的後悔了。”
便利店裡的兼職生不時看向窗外,與季林夏的視線對上後,對方連忙轉頭。
轉身看向正對麵的閔玧其,季林夏的表情無比平靜,仿佛在說著彆人的故事,仿佛隻是在探討今日的晚餐,“其實我想過續約。”
閔玧其緊緊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變化。
“想不到吧,大鐘獎拿到影帝的那天,站在台上時,我腦海中竟然是那又擠又小的宿舍。”季林夏笑著看向閔玧其,似乎是在打趣,“那天回到宿舍的時候,如果方PD把續約協議遞過來,我真的會簽字。”
那並非季林夏人生的最高光時刻,卻是迄今為止作為演員的季林夏記憶最深的時刻。
演員是個孤獨又神秘的職業,觀眾為熒幕裡的不變容顏呐喊喝彩,演員為角色本身沉迷,戲中的季林夏,可以是瘋子,可以是傻子,可是是富家公子,也可以是流浪乞丐,但他不能是季林夏。
季林夏喜歡這樣的人生,喜歡這樣有趣的世界,也願意為了這樣的世界奉獻一切…但他同樣也隻是個人,是個有求生欲的人,是個希望得到他人認可的人,是個會感到幸福和傷心的普通人。
親人的反對,前輩的勸告,合作夥伴的不解…季林夏被無數人愛著,但作為演員的季林夏卻被親近之人恨著。
而那個夜晚,打開宿舍大門的瞬間,看到那一張張笑臉的瞬間,那是季林夏終生難忘的時刻,是作為演員的季林夏除了角色本身以外,第一次感受到演戲的快樂,第一次因為演戲讓周圍人感受到快樂。
“或許大家隻是因為不了解,或許大家隻是不清楚演戲對季林夏到底意味著什麼,也或許他們明白後也會阻止我去拍戲,但那一個瞬間…”季林夏認真道:“我真的想要留下,也真的會簽下那個字。”
遠處汽車的鳴笛聲在安靜的黑夜裡格外刺耳,閔玧其感覺眼角越發刺痛。
“但也是那個夜晚,你告訴我你後悔了…”季林夏感歎般輕笑,“因為防彈的未來無法確定,因為季林夏光芒太盛,因為你感覺到了恐懼…”
閔玧其想要開口解釋,卻不知到底該解釋什麼…
“閔玧其,我們似乎從來沒有好好談過這個話題。”
“關於續約,關於當初的季林夏為什麼要留下當愛豆。”
“我們似乎一直都在逃避這個話題。”
“那我們就好好談談吧。”
雙臂向前,手心攤開正對天空,像是給迷茫的孩子講解的老師,季林夏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季林夏是個自私的人,對他而言,那精彩的人生是他的夢想,也是他的無法放棄,勝過所有人,也勝過他的生命。”
“人生宛於天平,所有的事都被暗中標好了價碼。”季林夏的右手緩緩握成拳頭,左手輕輕抬起,“如果說生存本身的重量是50g,那有趣的人生重量就是100g。”
閔玧其開始皺眉,看向季林夏的眼神充滿了擔憂。
季林夏淺笑搖頭:“這100g,對季林夏而言,沒有任何事能超過他,閔玧其不行,親人不行,季林夏也不行,所有人都不行。”
自私而決絕,固執的走向瘋狂,這才是季林夏,這才是季林夏最真實的麵貌。
明明笑容溫柔,說出的話語卻偏執的讓人心驚,閔玧其突然懂了其他人的擔憂,突然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讓他抓住季林夏…
“但當愛豆不一樣。”季林夏笑著看向閔玧其,“如果當愛豆就不能拍戲,當愛豆就要放棄那些精彩人生,那它絕對是被率先舍棄的存在。”
“閔玧其你明白了嗎?”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兩隻手靜靜放在桌麵上,“對季林夏而言,當愛豆與演戲,並非排斥的關係,同時成為愛豆和演員,與單純當演員對比,兩端同樣放著100g的砝碼,是一樣的重量。”
挺直的脊背瞬間變彎,閔玧其苦笑一聲。
“但這也僅僅隻是平衡了而已,對三年前的季林夏而言,愛豆這個職業沒有任何的重量,有重量的並非是這個職業。”季林夏抬頭,看向閔玧其的眼神無比認真:“是人,是加碼了的人!”
“是三年前的閔玧其。”緩慢而堅定,早就該說出口的話,直到今天才清晰傳達給對方。
“玧其啊,你對季林夏而言,是無比有趣的存在啊。”緊繃的神色舒然放緩,季林夏笑著道:“你被賦予了遠超你想象的重量。”
脆弱又堅強,憤世嫉俗同時又帶著赤子般的浪漫,本該是歇斯底裡倒入泥濘的家夥,卻又倔強從穀底爬起,溫柔如同那皎潔明月…
閔玧其很有趣,對季林夏而言,他是他在這無趣世界裡發現的唯一有趣存在,他是獨一無二的。
“三年前的閔玧其加了碼,他比三年時光要更重要,於是天平倒向另一側。”右手輕輕抬起,季林夏淡然道:“於是…Tempor誕生了。”
“當愛豆真的很辛苦。”哪怕早就知道,哪怕早有心裡準備,但聽到季林夏承認的這一刻,閔玧其的內心越發苦澀,“你本來不用這麼辛苦。”
“哈哈哈。”季林夏突然笑了,“當演員也很辛苦,甚至比當愛豆還要辛苦。”
季林夏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裡,”很辛苦,遠比當愛豆要辛苦多的多。
愛豆忙碌的是身體,演員折磨的是靈魂,身體的疲累可以修複,破碎的靈魂卻無法痊愈。季林夏隻是甘之如飴而已,但並非意味他不痛苦。
虛幻與真實交替,親人的勸阻與旁人的警告,痛苦與歡愉交織的深海中的掙紮,遠比他人要想的更加痛苦…
“從事所熱愛之事,為了有趣之人,這樣的辛苦並不叫辛苦,這樣的代價,早在評估這件事、這個人之時,就早已被考慮包納。”
“而且客觀的辛苦是可以被改變的。”季林夏靠在椅背上,微微閉眼,“日程的調節,團隊的協調,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
“至於被放棄的行程是不是會引發爭議,季林夏是否會被外界指責,這些從來不在考慮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