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衣翻到劍柄底部,還真看到了一列鮮卑語鐫刻的小字,而南涼皇族便是鮮卑後裔。他默默鬆開了手,讓劍刃滑落鞘中,而後道:“知道了。”
他的思緒慢慢落回現實,墨雪衣於永安殿外行禮,道:“微臣白鷺閣副都統墨雪衣參見陛下。”
蘇墨秋立即學著沈慕安往日慣用的語氣道:“進來吧。”
“是。”墨雪衣跨進宮門,怔了片晌,垂下眼簾道:“蘇相也在。”
他這一垂眸,蘇墨秋正巧得以近觀這雙眼睛,心道這淺淡的藍色和他冷漠的性子倒是十分相配。
“叫你來,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說,”蘇墨秋繼續模仿著沈慕安的語氣,“目前來看,凶手無非兩種可能。一者,朝中心懷不軌之人,二者,南涼或是西秦的使團伺機而動。”
墨雪衣不置可否,隻道:“指認背後主謀,尚需確鑿證據。”
“但墨大人應該也會明白,如今我大魏國勢強盛,西北諸國望塵莫及,假以時日,必能將天下收入彀中,”蘇墨秋望著他道,“唯一缺少的,隻是時機——或者換句話說,是出師有名。”
“若此事做實確為南涼或是西秦中一國所為,那便是我們興兵討伐的最好的旗號。”
“微臣……”墨雪衣道,“微臣未曾涉獵用兵之道,因此不敢妄言。但若陛下心意已決,白鷺閣定會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有道是聽話聽音,沈慕安在方才一直沉默不語:他觀察著墨雪衣的神色,發覺此人心裡似乎並不願意北魏同西北諸國開戰。
於是他輕笑一聲,端起茶盞飲了幾口,道:“不必緊張,陛下讓你來,隻是讓你有個準備。如今你的首要任務仍然是追查刺客,若真是朝中有人圖謀不軌,陛下定然也不會放過。”
然而他話說完的那一瞬,蘇墨秋竟然沒有立即去接,他盯著墨雪衣的眼眸看了良久。
沈慕安放下茶盞,假意咳嗽:“咳咳咳,陛下……”
“啊,哦……”蘇墨秋回過神道,“呃,墨愛卿要是沒有彆的事的話,就先回去吧。”
“那陛下,微臣就告退了。”
待墨雪衣走了之後,沈慕安才道:“一雙眼睛有什麼好瞧的?之前又不是沒見過,朝西域去,那邊多的是金發碧眼的異族人。你看著人家的眼睛人就愣了,真要見到鮮卑或是匈奴的姑娘,豈不是整個人直接走不動路了。”
蘇墨秋頓了一下,才道:“不是因為這個。”
沈慕安:“?”
“微臣是想起了他的身世,”蘇墨秋回憶著自己看過的劇本內容,“微臣記得,墨大人的生母好像是南涼人,隻是可惜父母在他早年便身亡了。後來是如今白鷺閣的都統宣聞玉宣大人把他帶了回去,親自教養,這才有了現在聞名平城的副都統墨雪衣。”
“這段身世怎麼了麼?”沈慕安道,“宣聞玉當年就已經把前前後後所有的情況報給了先皇,先皇也都點頭準奏了,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蘇墨秋道,“微臣是想說,他既然身體裡流淌著南涼的血,那麼他不願意看到大魏和南涼開戰,也是情有可原。微臣認為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這是人之常情,”沈慕安不知為何有些隱隱約約的不滿,蘇墨秋這話一說,好像自己是個完全不知道通情達理的帝王一般,“朕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是你要知道,私欲私情,在重要關頭,往往容易誤事。居高位者若是不能平衡大義與私情,那麼他便是德不配位、受之有愧。”
蘇墨秋沉吟數秒,道:“微臣覺得墨雪衣不是這樣的人。微臣相信宣大人的眼光,也相信先帝的判斷。涉及大局,微臣想他是會拎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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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雪衣孤身一人回到了白鷺閣,進門後發現方才那把劍已然沒了蹤影。
“剛才的東西呢?”
“回大人,屬下已經收起來了。”
“收起來?”墨雪衣俯瞰著麵前低眉順目的趙子魚,“收起來做什麼,又收到哪裡去?”
“大人的心思屬下明白,”趙子魚倏忽之間抬頭,並不懼怕墨雪衣的眼神,“大人的生母乃是南涼郡主,此物若是讓陛下知道,南涼和大魏必定——”
“……荒唐!”墨雪衣出言駁斥,“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白鷺閣建立伊始,要求的就是對於陛下,事無巨細不得隱瞞,”墨雪衣道,“你好大的膽子,你想做什麼?”
趙子魚卻依舊挺直腰杆:“大人既然如此說,是下定決心和南涼恩斷義絕了?那看來確實是屬下誤會大人了,屬下這就將此物上交——”
“等等……”墨雪衣最終叫住了他,“你先回來。”
趙子魚微笑道:“趙某任憑大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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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安望了望天色,道:“今日的折子應該都遞上來了吧。”
蘇墨秋方才還氣定神閒,聽到此語險些變色。
……那些說自己壞話的折子,能給沈慕安看嗎?
“怎麼,莫非丞相覺得朕日夜辛勞,所以已經幫朕批完了?”
“……不是,微臣、微臣……”
蘇墨秋倏地起身,腦子裡還沒想好編什麼理由搪塞過去,先前那本一直被他揣在懷裡的奏章好巧不巧,啪的一聲掉了出來。
永安殿內的氣氛在這一瞬凝滯了。
“陛下,臣……”
沈慕安兀自撿起了那本奏折,掃了一眼,道:“參丞相蘇墨秋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