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他指尖輕叩了下膝蓋,神色晦暗難明,“你這是要本相枉顧朝廷法紀?”
難道他有把朝廷法紀放在眼裡?朝中官員的前程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隻要他一句話,好的能變成壞的,壞的也能變成好的。
“大人,我父親一向清正廉潔,根本不是貪財之人,他一定是被人誣陷的,求大人明察。”
蘇清妤始終不曾相信他父親會參與舞弊貪墨,她知道朝廷多黨派,他父親在朝中難免樹敵。
“陸夫人,證據確鑿,你父親也親口承認舞弊貪墨。”傅清玄看著依舊很有耐心的模樣,但實則已經有趕人的衝動,“看來你並不了解你那道貌岸然的父親。”
蘇清妤忘了自己此刻的處境,正色反駁:“不可能,我父親絕不可能做那樣的事。”
蘇清妤自小崇拜她父親,以她父親為傲,她無法容忍任何人貶低他。
他一個紊亂國政,頤指公卿的奸相又什麼資格指責她父親道貌岸然。
傅清玄輕笑搖了搖頭,對於一個不願接受現實的人,說再多道理也枉然,目光掃過她的身子,“陸夫人,我對你這副身子沒有一點興趣,這裡也不是秦樓楚館,不需要女人脫衣服伺候男人。把衣服穿上,從這屋子裡出去,彆臟了這地方。”他用著溫柔無比的語氣說著讓人無比難堪的話語。
蘇清妤以為自己已經做足了被他羞辱的準備,不會再失態,可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夠做到的。
她臉色變得極度難看,她拚命地壓抑著不將心底情緒展露,顫抖著手將衣服一件件拾起,穿上,木然地理了理衣襟。
她站起身,扭頭往外走,然沒走幾步,胸口急起伏了幾下,終究沒忍住回過身,恨聲道:“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是誰曾讓妾身在此取悅大人,是誰在此撕了妾身的衣物?”
傅清玄眼眸掠過抹不易察覺的驚訝之色,隨後輕慢道:“不過與陸夫人開個玩笑,你當真了?”
蘇清妤掩在袖中的手不覺收緊,“妾身隻是愚笨無知的婦人,聽不懂玩笑還是真話,所以大人說的那些話,妾身當真了。”
說完這句話,蘇清妤無法再待下去,轉身朝門外快步走去。
等回到陸府時天已黑儘,剛回至自己的院子,蘇清妤就被陸老太太叫了過去。
陸老太太逼問她去了何處,蘇清妤騙她說自己去了閨友家中,陸老太太哪裡肯信,將她申飭一番,叮囑她莫與娘家相關的人接觸往來,又提醒她謹守婦道,以夫為天等等,蘇清妤聽得不耐煩,但仍舊乖巧聽訓。
她知道陸老太太不喜歡她,她嫁進陸家多年並未給他家延續香火,以至於陸老太太每次看見她,臉上都不覺流露出怨色,那時候有娘家人撐腰,蘇清妤尚能淡然置之。
記得早些年,陸老太太見她肚子沒動靜,便與她商議給她丈夫納妾一事,蘇清妤不喜丈夫納妾,又不好當麵拒絕陸老太太,便將此事告訴她父親,蘇邕愛女心切,次日一下朝後便把陸文旻叫到他跟前斥責一番。陸文旻回去後應該與陸老太太說了什麼,自此陸老太太便不再與她提及納妾一事,隻想儘辦法給她們夫妻二人找偏方,請大夫,拜神佛,最終都勞而無功。
蘇清妤從陸老太太那邊出來,回到院子,沒看到陸文旻,問底下的人,說他不曾歸來。
蘇清妤沒多想,叫人抬了熱水過來給她沐浴,當她伸手準備褪衣時,腦海中無法避免地想起今日被傅清玄羞辱一事,臉一燒,心中甚是懊悔。
她腦子糊塗了,傅清玄本就厭惡她,她竟然還上門喊冤,求他放過她的父親。若換作是她的妹妹蘇迎雪倒是有可能讓他顧念舊情,畢竟年少時他那麼喜歡她的妹妹,她曾親眼看到傅清玄收下蘇迎雪的香囊,臉上還露出害羞靦腆的神色,她方才應該在他麵前提蘇迎雪。
* * *
儘管陸老太太叮囑她安分待在家中,但第二日,蘇清妤還是帶著元冬悄然出了門。
午後陽光甚是猛烈,坐在轎子裡,蘇清妤感到有些悶熱心煩,她挑開窗帷,熱浪湧來,又見街上車馬駢闐,心中更添煩悶,就放下了窗帷閉目養神。
昨夜陸文旻歸來後怕吵到她,宿在書房,蘇清妤一早醒來才從丫鬟口中得知,但那時陸文旻已經上朝去了。陸老太太得知此事,又把她叫去訓了一頓,道她未儘到妻子職責。蘇清妤知道陸老太太純粹是找她的茬,懶得放在心上。
行了大半個時辰,蘇清妤才來到刑部牢獄門前,見到守門的獄官,求他通融一二。
一聽說是探視蘇邕的,那獄官立即變了臉色,連連擺手趕人,“此案關係重大,任何人皆不得探監。”言罷又打量了眼蘇清妤,“如今但凡與蘇邕有關係的人巴不得趕緊劃清界限,夫人是他的什麼人?竟然不怕死地往前湊。”
蘇清妤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份,環顧四周,見無人,示意了眼元冬,元冬便將身上帶來的所有銀錢統統遞給他。
蘇清妤小聲懇求道:“小小心意,還請官爺通融一下。”
獄官見了銀錢,雖心動卻不敢貿然接受,“這位夫人,不是我不想放你進去,實在是不能,且我們的堂官大人正在裡麵審訊犯人,若被他知曉我收了你的賄賂,我的飯碗就要丟了。夫人,走吧,彆再來了。”
蘇清妤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忽見牢獄裡麵走出一威風淩淩的官爺,穿著緋袍,套著孔雀補服,應該是三品的官員。
蘇清妤想著禦官方才提到的堂官大人,估摸著麵前的男人便是刑部尚書周泰嶽。她記得周泰嶽與她父親是同年,父親曾提起過他,說他老奸巨猾,喜歡諂媚上方,言語間頗有不屑,他們二人應該是勢不兩立的。
蘇清妤心咯噔一下,轉身欲離去,卻被周泰嶽叫住:“且慢。”
蘇清妤回過身,隻覺得周泰嶽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
“這位夫人來此作甚?”他問,麵衝著蘇清妤,目光卻瞥向一旁的獄官,姿態有些拿大。
不等蘇清妤回答,獄官便搶著替她回:“這位夫人是來探視蘇大人的,但小的已經叫她走了。”
周泰嶽冷笑一聲,“自作主張。”他目光轉向蘇清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唇邊勾起抹讓人捉摸不透的淺笑,“既是探視蘇大人的,便讓她進去吧。”
不止蘇清妤,連獄官都吃驚不已,這位堂官大人平日裡一向趾高氣揚,從不拿正眼瞧人的,為何今日卻對一陌生女子好聲好氣?還不問清她是誰,便讓她進去探視犯人。
蘇清妤不知這周泰嶽安得什麼心,見父心切,她此刻也顧不得多加揣測,隨著獄官進了牢獄。
牢中陰森可怖,臭氣熏人,蘇清妤隨著獄官一路往裡,內心也逐漸變得沉重。
“便是這了。”獄官停下步伐,回頭與蘇清妤道。
當蘇清妤看到自己的父親戴著枷索,穿著囚衣,蓬頭垢麵,狼狽地昏臥在亂草之中,心中一慟,眼淚紛紛墜下。“父親。”她哽咽地喚道。
原來是女兒。獄官問言驚訝地看了眼她一眼,卻未說什麼。
聽到熟悉的聲音,蘇邕睜開雙眸,恍惚片刻方看清來人,他掙紮著爬起,倚著木欄。
蘇清妤雙手不覺抓住木欄,急聲道:“父親,你沒事吧?”
“你怎麼來了?既嫁出去,你便已經不是我蘇家的人了,趕緊走。”蘇邕聲音虛弱,卻充滿著不容反抗的威嚴。
蘇清妤知父親怕自己受到牽連,才對她疾言厲色,內心愈發哀痛,心中有無數的話,卻礙於獄官在,不好張口。
獄官機敏,笑了笑道:“夫人有話快說,莫要待太久。”說著就默默地退出去。
蘇清妤等那獄官走遠後,方啟口:“父親,女兒不孝,今日方來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