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發清楚,墨硯齋是無色鋪的大客戶,人家老板親自上門,怎麼也不能給她怠慢了,得好好招呼著,財路才不會斷。而且對方雖然是老板,看上去卻不過是個青澀的姑娘家,整一大學生模樣,估計心思也深不到哪裡去,好好哄騙著,生意還不就滾滾來了。
陳景發如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師清漪看著他的臉,抿唇一笑,挨著椅子坐下,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陳老板你真是客氣。那麻煩你給我一杯牛奶。”
陳景發皺眉:“牛奶?”
師清漪挑眉:“恩,牛奶。陳老板,你不是說你這,什麼都有?”
陳景發忙不迭地接口:“有,當然有。阿成,把茶換了,給師老板倒杯牛奶出來。”
嘴上這麼招呼,陳景發心裡卻想著,果然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奶都沒斷,還敢跑來自己拿貨,估計那些貨是清朝年間還是民國時期的,還都傻兮兮地分不清楚。
上回老楊派了墨硯齋新近招的一個年輕夥計過來拿貨,陳景發使了掉包計,將一方絕對高仿的古硯台混入那批貨物裡頭。那古硯台仿得十分逼真,老楊年紀大了,眼睛不比從前,即使他親自來,十有八九都分辨不出,更何況是那個經驗不足的夥計,什麼也沒發現,就將那批貨物帶回去了。
陳景發這次掉包,陰著得了好幾萬的便宜,而墨硯齋那邊也一直沒瞧出端倪來,他就更加得意。其實貨物交接最關鍵的,就是初拿貨的那個階段,派眼睛尖而又穩重的夥計過來拿貨,貨物運回去,之後老板其實不會再那麼仔細分辨了,所以拿貨的那個人至為重要,又被業內稱作“棋盤手”。
棋盤手很難做,既要閱曆深,分得出真貨贗品,又要眼神毒辣,辨得出好壞瑕疵。畢竟古玩不比那些普通商品,上麵多出一個小黑點,價值都會大打折扣。以前墨硯齋的棋盤手就是老楊本人,隻是最近他身體不大好,才換了另外的夥計過來,陳景發就趁著這當口,欺負那天來的棋盤手是個青頭,以假亂真調換古硯,背地裡謀取利潤。
看著師清漪柔美的年輕模樣,陳景發直接就給眼前坐著的這個墨硯齋小老板兼新棋盤手,暗暗估了個分:五十分。
小綿羊,很好騙,還很養眼。
師清漪從夥計手裡接過冰牛奶,抿了一口,透亮的玻璃杯裡盛放著潔白的液體,襯著她捏握杯子的手指,修長而白皙。
“陳老板,麻煩你叫你家夥計把楊叔定的那批貨拿出來,我來對著單子清點一下。”喝過牛奶,師清漪開門見山對陳景發說,聲音溫柔,裡頭仿佛暈著水似的。
陳景發吩咐一聲,貨物很快就送到了師清漪麵前。
這次東西不多,隻有大概牛奶紙箱大小的一盒。提貨盒是專門定做的,外麵是一層質量輕卻很結實抗摔的合金板,中間墊著厚厚一層防震海綿和軟布,最裡麵才是經過特殊包裝的貴重貨物。
師清漪低下頭,戴上貼膚的白色手套,慢悠悠地將貨物包裝仔細拆開,對照清單查看。總共是一隻清朝的鼻煙壺,兩塊蓮花形狀的古玉,一塊清朝時的古劍劍格,還有一方底部鏤刻蘭花的石硯台。
看貨時,師清漪一聲不吭,目光落到掌心的鼻煙壺上,淡淡的,宛若古井之水,澄澈,而又波瀾不驚。
她戴著白手套的手來回地摩挲著鼻煙壺,像是輕撫情人的臉那樣溫柔。
陳景發在旁邊偷偷打量她的眼神和表情,心裡不知怎麼的,總覺得沒底,空落落的,額頭開始不停往外冒汗。
隻有陳景發自己知道,師清漪正在看的那隻鼻煙壺,是高仿的。真品前幾天被他以高價賣給彆人,但是老楊之前就在郵件裡相中定下了,他又不能失信,隻能從他那些不乾不淨的門路裡,弄來這隻高仿的鼻煙壺濫竽充數。
過了大概兩分鐘,師清漪抬起頭,唇角噙著淡淡一絲笑:“陳老板。”
她的聲音明明很輕,卻惹得陳景發渾身一個激靈。
陳景發覺得自己不能再盯著她的眼睛看,她的琥珀色眼睛看東西或者看人時,都十分專注,專注到像是要將一切都吸走一樣。
“看得怎麼樣?”陳景發不動聲色地擦了擦汗,“上回隻是郵了照片過去,這次是看真品,師老板覺得東西成色還合心意嗎?”
師清漪笑著說:“東西很好。”
陳景發鬆了一口氣,果然隻是一隻外表溫順漂亮的小綿羊而已,很好騙。就憑她這眼力勁,怎麼開墨硯齋做小老板的。
師清漪將鼻煙壺遞給陳景發:“不過最近鼻煙壺古玩市場不走俏,店裡進的鼻煙壺賣得不好,這隻鼻煙壺,還是不要了。”
陳景發心裡一抖,抬頭去看,看見師清漪似笑非笑的一雙眼睛。
她看出來了?沒道理啊,這可是高仿品,無論是上色,還是做工細節,幾乎是完美仿造的。不過真品是翡翠玉料,為了節約成本,仿品則是由玻璃料和鬆重料造的,效果和翡翠差不離,眼睛不毒的人,絕對看不出來。
陳景發說:“這鼻煙壺是清朝乾隆年間大學士沈廣文之物,純翡翠雕琢,還是祖母綠,是鼻煙壺中的翡翠之王。師老板是行家,也該看得出這東西的價值,彆的鼻煙壺不好賣,這東西,還能不好賣嗎?”
師清漪脫下手套,說:“我知道這是沈廣文的東西,賣得好的話,抬到十萬肯定是不成問題。隻是這沈大學士的鼻煙壺,也許是當年裡麵擱的鼻煙味太重,有點奇怪,我聞著怎麼覺得有點像是玻璃和鬆重的味道呢。我不喜歡這味道,一股騷味。”說到這,眼睛彎了彎,又漾出幾絲笑意。
陳景發在心裡罵了句,什麼小綿羊,分明是隻笑麵狐狸,早就看出來了,還在這拐著彎膈應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