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是一棵樹，被拘在這村頭老王家的小院子裡，住了十來年了。每年麼，也沒幾個人來照看照看咱家，就這麼稀裡糊塗地過著，到了時節，再結幾個敷衍的橘子，就當交差了事了。

這日子過得嘛，不好不壞，照理說也該沒甚滋味的，可是偏巧碰著了這戶人家，這裡頭的話可就多了。

怎麼說呢，咱家有時頂瞧不上他們的做派。也說不上是幾口人，四口、六口、還是八口？咱家被搞得稀裡糊塗的了。不過這家裡似乎一直有兩個小姑娘和老兩口——不過，如今嘛就隻剩下兩個老人了，偶爾也回來一兩個大姑娘，奇也怪哉！

那兩個小姑娘呢，小時頂頑皮了。那會兒咱家還是在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樹旁的小苗，沒被圈著呢，就在那斜著的一大片田裡——如今都平平整整了，正可謂是古有滄海桑田，今有斜坡變平地。地後頭還來了一家人，新蓋了一棟房子。左邊也被另一戶人占了地，弄得平平整整的，似乎是要修房子，最後也隻是晾在那兒。後來咱家就進院子裡圈著了。咱家算看出了，這鄰居越多反而顯得越冷清，院子也圈起來，生怕彆人進了似的！不過想到這咱家心裡就有氣，連地都改頭換麵了，咱家的日子過得還是老樣子，真是沒道理！

扯遠了，說回那兩個小姑娘，成天紮著兩隻緊緊的小羊角辮，又愛跑愛，漫山遍野地撒歡兒，這小辮兒就在頭上晃個沒完沒了，咱家看得眼花，實在太吵了，就閉目養神，可惜偶爾也不得清淨。她們有時愛到咱家跟前來，或扯兩片葉子，或要兩下咱家的腰杆，或嘻嘻哈哈地撿些花瓣，這可不是咱家吹，雖然咱家的果子結得實在是中看不中用，但這花還是很芬芳馥鬱的——這次還是聽來鄉下散心的一個女老師說的呢！提到這兒又有火氣了，那時咱家還是一個在發育的嫩苗——這是按咱們的樹齡來算，咱家成日裡提心吊膽的，生怕被搖歪了，氣歪了枝椏，成個老歪脖子樹！阿彌陀佛，幸好那倆小丫頭不來了——不過要是她們回來了，也不曉得這倆小丫頭還像不像以前一樣，大約是不會像了吧。

這老兩口還是和從前一樣，這個小鎮子其實也這樣。八九點就已經全在睡夢中了，咱家隻有歇得更早的，聽那些嘰嘰喳喳的雀兒說這就叫民風淳樸，再大一些的地方早改了，咱家感到很滿意，這也算是不錯的了。

其實咱家雖然年紀還不是十分的大，心境卻已經有些老了。咱家不是本地人士，卻是個樹商養在地裡，長了好幾年，才拉到四處，趁趕集時賣出去的。在咱們族啊，幾年實在不算什麼，雖然，咱家是個橘子樹，壽命不比那些前輩，但還是頗有歲月悠悠，漫無目的之感。長有長的好處，短有短的好處，咱家雖然終日有些閒散，但還是頗有幾分灑脫的氣度。

咱家小時候田埂邊長著許多幾十年的古木，如今都化作枯木頭了，也不知散落何處，倒是木樁旁的新芽又長得鬱鬱蔥蔥的，也不失為一種傳承了，咱家就想，將來之事誰又能說準呢，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