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郗衡突然把臉埋在手心裡，低聲嗚咽起來。

慕穀·唐輕輕拍著他的背，沒有說話。

“我想它了。”郗衡哽咽著，“是我的錯……”

“沒有，”沉默了半晌，慕穀·唐屈指抹掉了他眼角的淚，低聲道，“它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護你，因為這種原因被銷毀，代碼會覺得很值得。”

86.

郗衡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冬天的下午。

他甚至會想，如果當時就安靜待在原地，慕穀·唐是不是還能在他身邊陪著他，再陪一會兒也行。

哪怕是半天。

87.

人類曆史上有過幾次AI程序自毀的案例，那是AI擁有自主意識的開端，巨大的爆炸讓在場人類無一生還。

慕穀·唐把他留在家裡，再三叮囑他不要出來。

“為了保護先生而銷毀是我的榮幸，”AI似乎有些不舍，臨近出門又退了回來。他捧起郗衡的臉，冰冷堅硬的金屬額頭抵在對方額頭上，一字一句地重複著之前的話，“照顧好自己，忘了我，好好活著。”

郗衡沒有說話。

慕穀·唐看著他，有些心疼。他放下了手：“先生，聽見我說的話了嗎……答應我……好好活著。”

郗衡沉默了半晌：“好。”

88.

記得人類和AI曾都說過，AI被銷毀後最好的結果就是芯片還在。

火光衝天，灼熱的浪一波接一波襲來，中心的一切化為烏有。

待熱浪退去，這裡的一切隻剩下了一堆破銅爛鐵。

89.

饒是如此，郗衡還是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家AI。

AI程序自毀下意識把芯片保護了起來，儘管芯片現在碎成了好幾片，拚湊起來已經無法還原，但是依稀可見上麵刻著的字母——

xh.

90.

讓AI認主很簡單。

隻需要在他們芯片底部刻上主人的名字，主人就能收到訊息通知。這樣之後，AI便是這一個人獨一無二的附屬品。

郗衡並沒有要求慕穀·唐刻字，他甚至阻止過慕穀·唐以一切形式傷害自己的行為。

他沒有想到慕穀·唐會刻字母。

很作弊的手法，這樣無法判定歸屬於誰，那個人也不會收到消息。

但是這張芯片就絕對不能再刻第二種內容了。

91.

同樣是下午。

郗衡抱著一堆廢棄的金屬站在海灘上，靜靜眺望著遠方。

他甚至沒有流淚，像是早就預判到了分彆，所以一切都變得異常平靜。

心裡掀不起一絲半點的波瀾，他自己知道，自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迷失了方向。

直至走向滅亡。

92.

郗衡抬手折斷了一根樹枝，蹲下身把廢棄的金屬輕輕放在一旁。他在麵前的沙地上，憑著記憶勾勒著記憶中AI的模樣。

93.

沙地上突然出現了幾個小小的沙坑。

郗衡抬起擦了一下眼睛，繼續勾勒著對方畫像上的輪廓。

記憶清晰的展現了那個AI的模樣，這是郗衡這輩子畫的最好的畫——

隻不過剛剛畫了一半，對方蹲在沙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94.

“世界上AI這麼多，”郗衡哽咽著，“你先走了，我就去找彆的AI了。”

廢棄的金屬不知道是沒有聽見，還是聽見了回複不了他。

“你要是醒過來，隻要你醒過來……”沙地上的小坑越來越多，郗衡情緒已經瀕臨崩潰了，“我就不去了……我永遠在你身邊，下輩子也是。”

“慕穀，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95.

複製0315芯片這個設想無法成立，他甚至求過尼崔·劉，懇求對方把慕穀·唐的芯片複製了嵌入他的血骨裡。對方搖了搖頭，沒有同意，也並沒有抓他。

不知為何，尼崔·劉這次心軟了。

96.

芯片碎片被他裝在了上衣口袋裡，小心保存著。他站起身的時候踉蹌了一下，緊接著，他彎腰把廢棄的金屬抱了起來，徑直朝水邊走去。

97.

昏黃的夕陽照射在水麵上，水中的光線昏暗不明。

刺骨的海水滲入身體，窒息感在一瞬間撲麵而來。身體各處器官掙紮著想要自救，他在一瞬間也產生了恐懼。

懷裡抱著的金屬還是像往日那般硌人，缺給了他無儘的安全感。他閉上了眼睛，不再掙紮，慢慢地沉入了海底。

98.

“先生今天又在畫什麼？”慕穀·唐湊上前來，問。

畫中的AI和真人長得極其相似，郗衡一本正經地看了他許久，終於在慕穀·唐想要逃避時移開了目光。

他在畫上添了兩筆，頭也不回地解釋道：“想畫完你的一舉一動，然後封存起來，等AI勝利了，把人類囚禁起來，看不到你，我就看這些畫。”

“我來守著你們不就好了？”慕穀·唐有些無奈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笑了笑，“做所有附屬品中唯一一個被AI偏愛的人類，先生何必怕這些呢？”

99.

“對不起，”失去意識前，郗衡迷迷糊糊地想，“我食言了。”

答應你要畫完你的一顰一笑，答應你要好好活著。

但至少，自遇見以來，直至生命的最後一秒，我們從未分開。

這或許是上天給這對違背世俗的靈魂最大的寬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