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太珍惜所以才猶豫,忘了先把彼此抱緊。”
——梁靜茹《愛久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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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且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沉默開始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夜晚的便利店沒人再進來,那聲略顯滑稽的“歡迎光臨”也一次沒有再響起過,環境音的缺失將沉默拉扯出更多種情緒,幾乎就要讓所有偽裝無處遁形。
溫遲遲當然是更心虛的人,所以她垂下眉眼,從旁邊隨意拿了一包軟糖,儘力笑了笑:“是嗎?好巧,霧淮還挺漂亮的......”
還不等李槜回答,她趕緊又想起什麼似的,補了一句:“哎,你也是來買東西的吧,找不到嗎?要不過去問問收銀員......”
恰到好處的語氣和始終後退一步的距離,無一不昭示著她正試圖把這偽裝成一次普通的老同學重逢。
當然,或許還有某種得寸進尺的,試圖偽裝成這是初次見麵從而順理成章的樂於助人。
從下午意識到李槜也在這兒到真正碰到麵的這段時間,甚至於是這三年間,她不是沒有預想過自己應該以什麼樣的姿態來迎接重逢——
畢竟她太理虧。
可真正事到臨頭才發現,再多的預設都沒辦法讓人自如,溫遲遲幾乎要被那道灼熱的目光融化。
而且李槜顯然不準備配合她。
在溫遲遲才發現剛才拿的軟糖是一包自己壓根就不吃的青蘋果味,放下準備換一包的時候,咫尺的距離,對麵那人徐徐開口。
“你不是知道麼?我跟著你出來的。”李槜的視線始終未曾離開過溫遲遲。
這麼乾脆利落的一句,差點就要讓溫遲遲落荒而逃。
愧疚像淩遲,痛感避無可避。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錯覺回到了高中,那時他也喜歡說,“你不是知道麼,我本來就是想跟你一塊兒回家?”
剛才在院子裡拚命壓抑住的淚腺差一點就要失控。
借著放軟糖的動作不經意轉身,她用力眨了眨眼,忍住酸澀,聲線依舊佯裝若無其事:“哦?你也覺得悶啊,剛才太黑了,我還真沒太看清......”
可她能怎麼說?總不能忽略自己做過的那些事,裝作還是高中生一樣——何況這原本就還有另一個當事人。
生硬的話讓原本就生疏尷尬的氣氛更加顯得凝固,包裝袋的硬棱角讓溫遲遲掌心生疼,卻還是依舊儘力維持著臉上的微笑。
說實話,倘若李槜此時願意罵她一頓甚至打她一頓,而不是在這溫水煮青蛙的話,她會更感謝的。
真的。
貨架遮擋住大部分燈光,空氣顯得昏暗,但即使如此,溫遲遲的身影還是能輕而易舉就被對麵的李槜籠罩住,讓陰翳顯得更黑暗。
其實也不是很久沒見,但她下巴好像變得更瘦也更尖,已經有些鬆散的丸子頭下麵巴掌大小的臉,鎖骨也更加嶙峋。
小姑娘。
李槜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留個電話吧?”終究還是他先敗下陣來,李槜頓了頓,解釋道,“我覺得,至少還算是朋友?”
當然不算了。
溫遲遲心知肚明這是客套話。
不過李槜都把台階遞到這了,她自然也不會死軸著不下。
就是一個電話而已,人家願意表現得不恨她就是好的了,不見得真就會聯係她,更多或許隻出於他一貫教養好而已。
她當然不會因此就當真什麼。
溫遲遲把過往比作一疊拍完的廢膠片,一直以來都緊緊用不透風的鐵盒密閉好,告誡自己有罪的人不配擁有回憶。
這三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她一向善於自欺欺人,也因此能做的很好,如今即使因為李槜有動搖,她還是能夠拚命忽略掉心底那些類似不甘心的情緒。
這顯然是她天生就有的自保手段。
“嗯嗯,當然了,你給我吧,我記一下......”
三年多的大學生活不會隻讓人的年齡增長,在各種獨立的兼職活動和學習交流中,溫遲遲當然也摸索適應出一套獨屬於自己的社交方式。
“或者微信?”一旦自我催眠並且退回到社交第一步,她顯然自如很多。
為顯大方,甚至還主動提供兩種聯係方式。
“......那,要不我們一塊回去?”
自我催眠顯然有效,把這當成其實是第一次見麵,溫遲遲甚至已經可以省略掉問句的語氣助詞。
她默認並且重複地在腦海裡一遍遍告訴自己,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如今兩人都有新生活,隻需要粉飾太平就足夠度過這個夜晚,明天一過自動回歸彼此完全不相乾的生活軌跡。
所以在和提著飲料的李槜一同踏入院子的時候,麵對越婷的“盤問”,溫遲遲淡定自如。
“說什麼呢你?小點聲啊,真就是剛才在便利店碰上了。”
越婷半信半疑,但溫遲遲演技更精湛,能被她抓住破綻但不至於暴露。
無論被刻意忽略的內心最深處究竟是何種情緒,接下來除了依舊刻意避免和李槜對視之外,溫遲遲開始把這重新當成一個旅途中幸福的夜晚。
燒烤吃過一輪,就著低度啤酒,有人提議玩酒桌遊戲,挑來挑去,最後選中真心話大冒險。
聽了彆人的真心話,輪到自己的時候卻要說謊的話,溫遲遲良心過不去。
所以她果斷的以累了為借口,想要先一步開溜。
還不等她挪動步伐,旁邊的望水先一步開口:“小姐姐,你這就要走啊?還早呢,不會是不想和我們一塊兒玩吧?”
溫遲遲眉頭一皺,直覺告訴她望水絕對不是善意的,但她怎麼想今天都是第一次見麵,和望水應該從未有過過節。
正想著要怎麼應對,旁邊的越婷先一步開口了:“你沒必要這麼講話吧?”
她這話直指望水,後者像是沒料到越婷會這麼直接,一下子居然沒回過話來,氣氛變得多少有些凝固。
承旭眼疾手快,趕緊過來調和:“怎麼了,是不是這院子太悶了?剛才確實是炭火燒太久了......”
老板攢的局,越婷和溫遲遲都不想鬨得太難看,何況權當這是小事。
“沒事兒,”溫遲遲拉拉越婷,衝著承旭笑了笑,“燒烤特彆好。”
承旭當然也就順著這話題往下誇了兩句,旁邊的望水臉色依舊不太好,但總歸沒再說什麼。
溫遲遲正想再和越婷說一聲自己要不先回去休息了,心有靈犀一樣,越婷幾乎是同時開口:“遲遲,你陪我玩吧,怎麼樣?”
她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看著溫遲遲。
早知道第一次出門前就應該把不舒服撞得更像一點的。
但想歸這麼想,雖然今天下午都還在客片,但溫遲遲沒忘記這趟出來究竟是做什麼的。
在海城紮根本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從畢業到現在快半年,工作室說是合夥,但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她在做,溫遲遲這個出錢的手一甩就好,越婷卻幾乎沒怎麼休息過。
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溫遲遲自然也不想掃她的興致,還是答應下來。
越婷性子直,不想和望水坐一塊兒,恰好吃完燒烤要重新擺桌子了,烤爐一收院子空出來一大塊,她拉著溫遲遲隨便換了個位置坐下。
“喲,這麼巧!”承旭和越婷聊一晚上,兩人如今熟得不能再熟。
算是中場休息,有明天還有事先走了的,也有去衛生間或者回房間加衣服的,桌子陡然空下一大片來。
聽越婷和承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溫遲遲把外套拉鏈拉上,倒也不覺得冷。
“來來來,到這兒坐!”
正發呆,突然聽見承旭招呼,一抬頭,不偏不倚和李槜對視。
人家走開多半都是加衣服去了,這人穿偏偏脫了外套拿在手裡,冷白的膚色和黑發黑眸,溫遲遲沒由來想起葉尖上的露水,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
不過其實也差不多,最遲隻需要等到明天,確實也就一場空了。
這樣想著,身旁突然有陰影壓下來,溫遲遲鼻間嗅到淡淡的、清冽的薄荷味,避無可避侵襲她所有感官。
“怎麼這麼久?我以為你跑了呢!”承旭大大咧咧的聲音隔著越婷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