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連忙扶著他的肩膀，手底下的身體顫抖著，壓抑著怨怒。

馬文才睜著眼睛，緊緊地看著半空成對偏飛的蝴蝶。祝英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不知為何驀然一緊。

可萬幸的是，馬文才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祝英台無言地靠著他的肩膀，伸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無聲地安撫著。

不知過了多久，祝英台聽見馬文才淡淡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祝英台抬轉目看向他的眉眼，神情果真已平靜了太多，還有幾分木然和冷淡。

她遲疑地鬆開手來，馬文才便已經緩緩站起了身來。他背對著祝英台，麵向叢間林木，一派風平浪靜。

“文才兄？”

祝英台一開口，就見馬文才一揮手，手裡撒出一把灰黑的塵土。那塵土細砂撲向兩隻脆弱的蝴蝶，驚得它們向不同的方位飛走。

她察覺到什麼，快步走過去，跳了幾下，揮揮衣袖把周邊的幾隻蝴蝶也一起嚇走。

馬文才默默地看著她，一語不發。

祝英台呼出一口氣，轉頭看馬文才，“文才兄，我們回學舍上藥吧。”

馬文才挪動腳步，沉默著走到前方的樹下，抬手扶住樹乾。手背上的血緩緩流動，讓一旁的祝英台憂心忡忡。

“文才兄，那天我說的話都是氣話。”

“我知道你為了我去找王卓然，你為了我還欺騙了你爹……”

“閉嘴……”馬文才斂下眉眼，眸光微動，看起來有些靜默的哀傷。

“文才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你身上的傷，你的心病，你為我做的一切，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為什麼總是一個人承受著一切？”

祝英台輕輕問道。其實她心裡也明白，如馬文才這般桀驁孤高的人，要他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來，是極為不可能的。

而她卻沒有想到，就恰恰是如馬文才這樣的人，卻能為她做到那麼多。

馬文才似乎是覺得好笑，冷嗤一聲，“祝英台，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問我？”

他眉峰淩厲一瞬，卻又很快平下來，顯出脆弱之感。

“從小，爹便對我十分嚴苛，平日非打即罵。射箭輸給了差役生、沒有打贏體型年紀大我數倍的平民、博弈練字沒有達到要求……都會被打罵。”

“娘為我求情，卻被爹一杯滾燙的茶水毀了容貌。從那天開始，娘就被爹冷落了。我以為隻要勤練武藝，努力讀書，這一切就會得到改變。可是，我沒有想到，不管我再怎麼努力，破碎的東西再怎麼補也補不回來了。”

“ 最後，她選擇了上吊自儘，永遠地拋下了我。我的家毀了，親人的感情變了，堅持不變的人隻能承受永遠的痛苦，或是選擇永遠地離開。”

“外麵好黑暗，可是幽暗狹窄的櫃子裡卻很安全。”

“我從小到大沒有朋友，直到遇見了你，把你當做我唯一的朋友。我曾經以為，我可以改，可以學著像梁山伯那樣討你歡心，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地讓我明白，我沒有愛人的能力，就算我再怎麼做，在你眼裡還是比不上梁山伯的一根手指頭。”

馬文才的聲音逐漸變得沙啞，帶上哭腔，哽咽起來。那雙鳳眼蒙著淚，祝英台竟不知究竟是因為他的眼淚太多太深了，還是自己的淚水模糊了雙眼，以至於看不見他眼裡的神采。

“不，文才兄。”祝英台湊到他身邊來，默默用手貼住他的肩膀，手底下的身體帶著溫度。她輕輕拍打著，摸到後頸時漸漸發現有些不大對勁。

她低低喚了一聲，卻沒有得到馬文才的回應。抬眼看去，馬文才眼眶連帶著臉頰染著一片濕紅，但嘴唇蒼白，目光有些失焦。

祝英台連忙伸手貼上他的額頭，方才發現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是滾燙一片。

怪道從櫃子裡出來，文才兄的反應這般奇怪，還對她說出那些話。

如若不是有些糊塗了，怎麼會主動暴露出自己的弱點和心病。

祝英台長長歎了一吸，又是慶幸，又是心疼。她知道，說出來了就是最大的好事，起碼她清楚地感受到了馬文才真實的內心與感知。但，這般脆弱地躲到櫃子裡，自傷自悲，已經是第二次了，她實在不願意讓馬文才再經受。

馬文才本該是個耀眼、高傲，某些方麵卻又過於反差的可愛和單純的少年，沒想到這般終日蒙蔽在陰影之下，實在是叫她不忍。

更何況，她現在真的改變了注意……

祝英台順勢摟住他的肩膀，輕聲哄道：“文才兄，咱們去醫館吧。”

馬文才眉間帶著倦意和虛弱，眼圈紅潤，平日間顯得冷峻的麵容變得添了幾分昳麗和柔和。

祝英台揉了揉他的眼尾，下一秒就被馬文才攔住了。馬文才緊緊抓著她的手，鳳眼微垂，緩緩將麵頰貼在她的手背上，汲取著涼意，嘴中喃喃著什麼。

祝英台臉頰微紅，輕輕推了推，沒有推動，心裡又早已軟成一片，輕輕地摩挲他臉，湊上去聽他說的話。

“娘……”

“為什麼，不等等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