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淺井成實醫生最後自首,是因為那段鋼琴曲嗎?”
寫完後重新看了一遍筆記,這添一筆、那補一句的補充過程中,織田注意到還有一個疑問沒有解決。
鶴見點頭,她也是在成實醫生的講解下才終於明白那段古怪的曲調其中飽含著麻生圭二對兒子的愛護。
洗手間門口,被忽然停住腳步的諸伏鶴見驚到,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什麼的淺井成實差點沒刹住,一頭撞在鶴見的背上。
“怎麼了,諸伏小姐?”
諸伏鶴見轉身,從腰帶中抽出手機,“不知道醫生對鋼琴曲有沒有研究?我這裡有一段一直聽不明白的——”
不等成實醫生反應過來,鶴見直接按下了播放鍵。
看似無序的琴聲,在他的耳中,漸漸化為熟悉的和藹聲音。
“致我的兒子成實,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淺井成實小的時候身體不好,先天虛弱,寄住在醫療更發達便利的東京那邊親戚家裡,也就是後來收養他的淺井家。
他的童年,大部分時間都被醫院死寂的白色占據,直到父親帶來了黑白五線譜的猜謎遊戲。
為了排解自己住院時的寂寞和孤獨,麻生圭二教導年幼的成實一種與五線譜有關的暗號。父子倆從交換自己繪製的五線譜開始,像是寫信一樣交流日常生活中的一點一滴。
後來,在成實越來越熟練後,實體的五線譜就變成了難度更高的鋼琴曲。他需要聽出每一個音後畫在空白五線譜上,才能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內容。
這對於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來說,既是父子間加深感情的交流手段,也是絕佳的遊戲。
淺井成實沒有想到,自己以為失去父親後,已經不可能再進行下去的鋼琴遊戲,居然在多年後,再次出現,帶來了父親給自己的最後一段留言。
淺井成實本來迷惑不解的表情,在琴聲中,慢慢變化。他的眼睛越睜越大,晶瑩的液體悄悄充盈了眼眶,然後再無聲滑落。
但從頭到尾,無論他的表情有多麼動搖,心情有多麼激蕩,他的嘴唇總是抿緊,用力到血色儘退也不願出聲,一切的呼嘯都在寂靜中震蕩,一切的風雨隻在他的心裡衝刷。
“你是,從、從哪裡,得到這個的?”
剛開口有些斷斷續續,但深呼吸了幾次後,成實醫生還是順利地說完了這句話,隻是他沒有注意到,一直很小心使用著偽聲的自己,此時發出的是屬於男子的,他原本的聲音。
“從你的父親那裡。”
成實醫生注意到,說著這句話的諸伏鶴見雖然看起來還是平靜無波瀾的樣子,但望著自己的眼神漠然中卻又透露出一股憐憫。
不是上位者對下位者居高臨下的憐憫,而是看多了悲歡離合、生離死彆後,像是神佛一般的平靜和歎息。
淺井成實攪成一片的大腦艱難地理解著這一句短短的話語,卻無法品出真正的意思。
“父親早就過世了。”
“你可以判斷出這到底是誰的,不是嗎?”
鶴見晃了晃手機,“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吧,警察已經準備抓捕黑岩幾人了,隻是還在尋找證據。”
成實醫生瞪大了眼,自己籌謀許久的計劃,剛開了個頭就直接快進到了最終結局嗎?
他的眼神不受控製地望向了黑岩辰次等人所在的方向,因為背對著的關係,鶴見看不到他不斷變幻的眼神。
“他一直在看著你,從你兩年前回到島上開始,從龜山的死亡開始。有空的話,多去那間琴房看看吧。”
說完意味不明的話後,鶴見直接拉著成實醫生走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示意他洗把臉。
“兩年前,龜山——那天我聽到的月光,不是幻聽!不是我的幻想,是父親他在告訴我一切的真相,對嗎?”
喃喃自語著的成實醫生被鶴見抓住時,條件反射地掙了一瞬,然後他馬上反應過來,有些後悔。但鉗製著自己胳膊的手,看著纖細,卻絲毫不為他的力量所動。
直到走到鏡子麵前,聽到汩汩的水聲,成實醫生才終於回過神來。目之所及,就是鏡麵中自己液體糊了滿臉的狼狽樣子。
但是,曾無數次對著鏡子練習神態的他,明顯能看出自己的眼睛裡不再是複仇的火焰。
好像胸中一直燃燒,將五臟六腑和喜怒哀樂一並焚儘的毒火,隨著眼淚的滑落,逐漸熄滅了一樣。
成實醫生伸手接水,看著清澈透明的水流在手掌上汩汩流過,生疏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不及平時的親切溫柔,卻最接近他真實的內心。
見成實醫生終於開始接水洗臉,鶴見乾脆地轉身,準備出去。
她隻是為那個已經隻會喊麵前人名字的地縛靈,做最後一件事而已。在今天晚上,地獄的相關人員就要過來帶走滯留多年的麻生圭二,繼續他該走的道路。
無論審判結果如何,這位父親、這位兒子在十二年前的大火後停止不動的人生齒輪,終於要向各自的方向繼續轉動了。
向著未來,向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