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鬆墨今年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即便加上了晚上看過的那些人生,心態也到不了四五十歲的程度。
她還不太懂得如何去釋然,就隻學會了遺忘,而遺忘,其實也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而已。
所以此時此刻,她突然想起在最開始與劉焅玔正式相見的時候也是很合理的。
那天與今天一樣,有著濕漉漉的厚重水汽,硬幣叮鈴哐啷在地上彈跳著,滾動著。俞鬆墨眼前劃過對方故作驚訝地把自己當成鬼魂時的活潑模樣,跳躍性極強的思維於是隨著這個片段倏地回到彼時陣雨初停的下午,明晃晃的陽光從水麵躍到眼底,長發的溫婉少女撐起深色的傘,單人的影子旁佇立著來自異世的魂體。
她們分明是觸碰不到彼此的,卻能感受到四肢百骸中緩緩流淌的溫暖。
——如果我真的和她成為朋友,那一切又會變成何種模樣?
她前從未考慮過這一點,同伴的存在隻是自己腦海中一個不切實際遙不可及的幻夢。畢竟她在很早的時候就被天道引領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早就擁有無法與尋常人產生共鳴的覺悟,即便是和自己經曆相似的同類,即便是擁有著如此奇特能力的同類,她也不會擅自給予過多的期望。
無論是什麼存在之間,都擁有著巨大的隔閡,她從小就這麼堅信著。
就算是天道,她也知道自己終會有被祂拋棄的一天。隻要不去期待,在一切來臨之前認清現實就好了吧…
好像有溫熱的液體自眼眶滑下,又好像隻是清風吻過臉頰。
陳惜偏過頭,眼底是俞鬆墨看不懂的沉默。
晶瑩的淚花碎成浮空的泡沫,消散在雨中,陽光吝嗇地透過雲層隻揮灑著勉強可以視物的光線,女孩們並肩而行,不曾在石板路上留下片刻暗影。
——
劉焅玔曾經跟天道做過兩次交易,雖說這過程看上去更像是強定下的契約,可也確實是同等束縛著兩方。
她小時候和現在可不一樣,是那種在彆人眼裡又拽又高冷的樣子,厭惡和旁人多說一句話,平等歧視所有人,非常容易產生不耐煩,從不在乎彆人對自己的評價,就算有小團體妄圖來霸淩自己都不怎麼提的起興趣去報複他們。
獨立過頭到變成大人眼中的刺頭。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彼時的她心頭永遠燃著一股無法被熄滅的怒火——五顏六色的刺眼發光體總會在奇奇怪怪的時候蹦出來擾亂思緒,永遠會有亂七八糟的信息全然不顧自己意願強行灌入腦中。
為什麼彆人就不會這樣?
為什麼大家看起來都那麼輕鬆自在?
可能是嫉妒,可能是不甘,可能是害怕,可能是自卑,孩童尚且無法辨彆控製的情緒擅自築起自己與旁人之間的城牆。
城牆很高,紅磚砌成的牆體一眼望不到頭,她駐足在沒有任何縫隙的城牆下聽風,風會越過幾乎觸及天幕的高度捎來與自己一牆之隔的訊息。
她有過羨慕嗎…不清楚,但是她總是會站在離彆人不遠不近的隱蔽角落悄悄探查著一切,當發現自己可以比彆人更快知道事情結果時也會得意洋洋地嘴角上揚。
小學裡誰跟誰是一對,誰暗戀誰,誰給誰寫情書總是值得說上好久的大新聞,而當劉焅玔聽見這些個傳聞的時候便總要睜開眼仔仔細細地看上那麼一會,待得到結果,便有一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驕傲。
——哼哼,就沒有什麼事情是瞞得過自己的!
人類的情感會像染色劑一樣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世界線,能看到世界線的超能力者於是就能看到他們之間隱而不發的秘密。
這也是獨屬於她的秘密。
某一天的課上,她像往常一樣,剛聽見後邊人的竊竊私語就集中了注意力看向教室的另一角,隻是她忘記了失眠頭疼的大腦實在經受不了更多的折磨,就乘著老師出去打電話的空隙看了一兩眼,劉焅玔的身子就失去重心般搖晃了一瞬,尖細的耳鳴聲直直地刺入腦海,眼前的畫麵如同被切割成無數塊玻璃的萬花筒,混亂,眩暈,最後…筆杆從指尖滑落,“啪——”
她像是突然被拔掉電源的機器,瞬間閉上了眼,四肢僵直,頭也垂了下去。
“…來,你來回答…”
“起來!”
“睡著了?睡得這麼熟?”
“喂,醒醒!”
好像有人在搖晃自己的肩膀,後背也有被用力戳著的感覺。
她艱難地克服大腦昏沉的感覺撐開眼皮,忘記剪短的指甲也用力地刺入掌心試圖再多喚醒幾分神智,隻是眼前仍一片雪花狀,好在她再次睜開眼時姑且能夠看清麵前的人臉與教室了。
“你昨晚上熬夜去做賊了?!”,身形高大的女老師一手拿書一手撐在藍色的桌麵上,粉筆灰也跟著那粗糙的手掌將桌子一角印上了突兀的白色。
渙散的眸子呆滯地看著那片白色,然後頭頂就被卷成軸的課本重重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