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不久之後,這個世界就會陷入一場浩劫,這個“不久”或是幾天,又或是幾年。
在那個世界的陳惜在抱大腿的情況下勉勉強強苟活了一兩年,不過具體時間在那種時候已經無人在意了,每個人都隻是根據天地間還未完全亂套的春夏秋冬在隨意估算而已。再者,這個世界的陳惜可是上到了大學,而她連高考都還沒來得及呢。
雖然看樣子這中間的過程也是大差不差的,它的記憶應當還具有幾分參考性:先是手機電腦間病毒性傳播一般地變成藍屏,再是家用電器的故障,至於最後…
啊,說起來,現在應該也快到那時候了吧?
它仰頭望向路口邊落座著的的紅綠燈,最頂端亮著的綠燈突兀地閃爍幾秒後就像斷電了似的一下子地暗下來,引得周圍人罵聲一片,而排在前頭的幾輛小轎車則看準人群的空當一踩油門越過了斑馬線。有了帶頭的,後邊那些剩下來的車也沒了原本的顧忌,馬路上頃刻間亂作一團。
有人看著這副混亂畫麵,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昨天無意中看到的恐嚇發言——那句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悚意味、卻又被眾人不約而同視作了惡劣玩笑話的“死亡預告”。
“不會吧…不可能的吧…”
“嘖。”
因腦中聯想而繃緊的神經急需用其他什麼東西來平複,可手機一點開就泛起奇異的湛藍熒光,他暗罵一句轉而打開車載廣播,但一連幾個頻道也都是沙沙聲。
原本算得上寬敞的駕駛室此刻卻讓人覺得像個壓抑逼仄的密閉空間。
耳邊連綿不絕的臟話聲和亂糟糟的機動車喇叭聲全都混在一塊兒,隔音極好的車輛莫名像是浮在人山人海裡的一副棺材。
司機被這莫名的感覺驚出一身冷汗,大冬天的穩穩坐在座椅上竟也渾身燥熱,活像是被霧氣蒸著,原本猶帶幾分困意的眼睛現在給瞪的極大,分明心裡怕到極點,身體表現出來的卻像是沒看到異常就會後悔終生似的,興奮又期待,緊張又激動。
混雜而古怪的情緒像是爬蟲在血管裡蠕動。
他吐出一口濁氣,眉間的皺紋擠成了一個“川”字,忍不住將車拐出主乾道來到了路邊停下——就算少掙這一天錢也好過不明不白地死掉吧!
而就在這時候,車窗被叩響了。
“咚,咚咚——”
他肥胖的身軀一顫,握著方向盤的手因過於用力而青筋暴起,男人竭力保持著鎮定,不敢回頭,空氣中流逝的每分每秒都煎熬得度日如年。可那聲音還是沒停…一分鐘,兩分鐘…那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一直在以一個固定的頻率持續敲擊正處他太陽穴旁的車窗玻璃。
昏沉的大腦轟的炸開,他再怎麼努力維持冷靜此時都感到頭皮發麻,不知不覺間背後起了一身冷汗,也終於意識到自己不能對此視而不見。
最後,他隻能咬著牙硬著頭皮慢慢轉過身去,在心中瘋狂祈禱能幸運地逃過此劫。
——
“開始了啊。”,俞鬆墨看著周圍的亂象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麼,於是主動停下了腳步,笑著對身旁的同行者道:“我該走了。”
陳惜眨了眨眼,“我不能一起去嗎?”
“誒?”,她有些意外,但還是拒絕了,“算了吧,總感覺那樣會很奇怪。”,她委婉道。
同類的麵子她還是要給足的,這樣明目張膽帶一個旁觀者過去是要做什麼。再說了,如果是帶劉焅玔自己的朋友過去(雖然是年齡稍小些的版本),那好好的複仇戲碼不得給攪和成狗血八點檔的都市情感劇了?
可還沒等她把拒絕的理由想完,對方緊接著就又來了一句,“可是也沒這麼快到吧,這邊走過去還有段距離,不是嗎?”
幽靈稚氣未脫般地晃了晃手中的傘,含笑開口。泛著濃鬱死氣的臉上竟奇異地看不出任何讓人感到恐懼的點。
她這樣貿然提出請求,一是因為想要看看那個幽靈口中的景象是多麼盛大,二是因為她還不是很適應自己目前的存在方式,如果沒有狀態相似的俞鬆墨在旁邊跟著,實在是有點難受。
好在俞鬆墨爽快同意了,她估量了一下時間,承認陳惜說的對。粗略算算再怎麼著也有個三四十分鐘呢。況且到時候大家所處的空間基本都會被隨意打亂,這位路上湊過來的同行在不在旁邊都說不準了…她又沒說會在旁幫忙看著。
思考完畢後,她就愉快地露出來一個笑,“那就再一起走一段吧。”
若是用擬人的視角去觀察的話,早晨的天空是帶著股孩童式天真和清澈的,像是從冰箱裡拿出後倒在玻璃杯裡咕嚕咕嚕冒著氣泡的碳酸飲料,當有柔軟的風路過身旁,感覺上也像是被一隻毛毛糙糙的無形的鳥給撞了一下。
道路兩邊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外表全鋪著反光的玻璃,那些光因不同的角度映射出不同的顏色,斜著看如同蛾類半透明的翅膀一般。
黑色的油柏路像是黑色的河一樣將路麵分割開來,路邊早早支起的早餐攤子冒著人間的煙火氣。凹凸不平的地磚間噴發出幾點綠色,連冬日的嚴寒也沒叫它們屈服。
“你之間說過自己已經死了,那你是怎麼死的?”,突然間,俞鬆墨就像情商臨時下線一樣問出了這句沒過腦子的話。這問題對已死之人的冒犯之重,是讓智商不正常的人都會疑心這貨大概是由外星球間諜偽裝而成的人類的程度。
陳惜也被這突然一問噎住,緊張之下甚至有點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的,驚了好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忘了。”
思前想後,她果斷選擇擺爛,想來對方也不會因為這個糾纏到底。
“啊…嗯,這樣啊。”
俞鬆墨有些苦惱地撇了下嘴——這倒不是因為她對陳惜有什麼意見,而是遇到難題後下意識的反應。
她不自禁地低聲嘟囔了一句:“聊什麼好呢…”,這句號就像是開啟了她身上哪個隱藏開關一樣,周身原本熱熱鬨鬨的情緒都收斂了起來,短短幾秒間她像是換了個人。
原本一直微微翹起的唇角放下後平添了幾分桀驁的氣質,微垂的雙眸自帶幾分暗含譏諷的憐憫,如同木珠一般的棕黑色眸子也在一瞬間凝固成了帶著金屬質感的銅球,又硬又冷,充斥著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與驕縱。
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或者說,這才是俞鬆墨過去十幾年裡最為常見的樣子。
天道是冷酷無情的,和世界間的規則講情麵自然也是無比可笑的,所以俞鬆墨相當於是潛移默化成了那副樣子。
但這副無意中塑造成的樣子也是很好打破的,有那些同學作為模板在前,加上是住宿製,可以照著學的模板每天高強度在眼前晃來晃去,俞鬆墨再怎麼努力無視,身上也漸漸多出了幾分人氣,顯得越發活潑起來。且速度之快連親眼見證轉變全過程的柯宇也快忘掉那段過去了。
—— 隻不過對著不感興趣的陌生人時,她仍然不怎麼願意給好臉就是了,甚至都想不起來還要考慮這回事。
在這一點上劉焅玔倒是完全和她相反,明明很精通模仿那些外向的人格,但在同類麵前卻像完全懶得用一樣,本質是怎樣,表現出來還是怎樣。
也不好說這究竟是敷衍還是認真…畢竟每個人對這些東西的定義都是不一樣的。
總之簡單概括一下俞鬆墨現在的狀態,就是社交能量耗儘了。即便交談的對象是幽靈,本質上也是普通人死後形成的,就劉焅玔的話題說了那麼大半天之後,她實在是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
試圖找話題。
找話題失敗。
大腦宕機ing。
陳惜心念一動,突然明白了對方是因為什麼而苦惱。
“具體是什麼時候?”,她主動挑起話題,“關於那個節點,你的預知可以看到準確的時候嗎?”
“本來是不可以的。”,俞鬆墨暗自鬆了口氣,拿手拍了下自己腦袋,“不過呢,這畢竟是兩個世界之間的合作,所以僅有的幾個時間點早就商量好了,至於具體是什麼時候,最重要的還是要看她的選擇,不過她肯定能選出最棒的時機的,畢竟是我的同類呢!”
而這也是她一手謀劃的。
既然劉焅玔的悲劇是從不慎的選擇開始的,那如果第二次的選擇可以讓這個世界擺脫死亡的宿命,迎來新生…她多少都會釋然些吧。
反正隻要在最後關頭乖乖配合一下,就可以順利成為救世主了。即便是無人知曉的,身上的負罪感也必然會減輕點,這樣的話,如果可以成功的話,那這個超棒的結局也算是一份合格的送彆禮了!
至於為什麼不將對方的那份能力強行取出利索地完成任務…特殊能力對於每個能力者都有其獨特的意義,雖然其存在並不一定讓人歡喜,卻也絕非他人可以隨意篡改的東西。
畢竟是同類嘛!
連自身能力都可以棄置不顧的還能算是什麼同類呢?
…
——我和她才認識了幾天而已誒!
俞鬆墨腦子裡突然蹦出了不久前自己剛說過的話,不過是短短幾天的相識…她真的了解對方了嗎?莫名的,她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可是,那可是同類啊。
作為自己同類的劉焅玔,不就應該無堅不摧,倔強到底,無論如何都為了自己所信奉的理念燃燒到死嗎?
她倏地陷入了迷茫。
從前的觀念開始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