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

高考完的第二天，魏京睡到六點鐘就自然醒了。好不容易能睡到天昏地暗，結果還不能夠。

滾下床，一陣雷厲風行地換衣，魏京直衝進廁所洗漱。一捧冷水喚醒了她的記憶，她這才想起來高考已經結束了，而徐眠冬是今天的飛機去德國科隆。

不知道具體時間，但估摸著八成是城西郊區的那個飛機場。魏京翻出小學時用那個印著卡卡西的中二書包，隨手塞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挎著出了門。

六月天，要熱不熱的。魏京穿了個五分褲，在地鐵車廂裡覺著涼颼颼的。她靠著晃蕩的欄杆，在手機搜索界麵緩緩打下"科隆"，然後一條一條地查看她能夠獲取的信息。

科隆大教堂。

巧克力博物館。

魏京閉上眼，思緒被調回到背了無數次的歐洲地圖上。找到中部的德國，然後放大再放大。在德國西部的魯爾區裡，順著萊茵河一路向下，對了，那就是科隆。

沒記錯的話，那是被地理老師當作典例的重工業城市，也是德國的文化名城，杵在溫帶海洋性氣候的邊緣。

那就是她以後要生活的地方。

她們就像是兩個極端，一個早早地準備奔向未來，另一個後知後覺地晃蕩回過去。

【漫畫】

小學四年級的魏京想了很久，把她自打生下來這九年裡不甚連貫的記憶倒騰了好幾遍，終於推斷出來了她和徐眠冬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遇。

那是遠在小學三年級的事情。

魏京當時後麵就坐的是馮輿。馮輿是班裡的零花錢大戶，也是狂熱的漫畫粉絲。魏京近水樓台地每周都能從他那借到新一期的《知音漫客》。

那時《知音漫客》如日中天，《鬥羅大陸》和《暴走鄰家》正火爆，《偷心九月天》還沒變畫風，《薄荷之夏》《土星玩具店》的治愈畫風俘獲了眾多小學生。

魏京當時才入坑《鬥羅大陸》沒多久，正是狂熱的時候。那一年鳳凰傳奇的《最炫民族風》席卷大街小巷。徐眠冬抄了鬥羅大陸版的《最炫民族風》。她的摘抄本在整個班上輾轉傳閱，七拐八拐地就到了魏京的手裡。

"彎彎的藍銀草從天上來，湧向那海納百川一片海。"

"戴沐白心中最美的女孩，朱竹清她是否留下來"

魏京越看越歡喜，把那個印著紅頂教堂的本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又找到了不少其他漫畫的改編歌詞。

最後愛不釋手地合上本子，魏京看到了封麵上寫著"徐眠冬"三個字。那字體整體是方的，邊邊角角卻十分圓潤，就像是魏京一直很喜歡用的那種圓邊的筆記本，隻需一眼就讓人再也忘不掉。

魏京起身，在喧鬨的教室裡尋找。

在靠窗的角落裡，坐著一個梳著高麻花辮的女孩，歪著頭，在看一本厚厚的書。

魏京走過去，停在她的桌前。她好看的丹鳳眼向上一抬，瞧了正緊捏著她本子的魏京一眼，不笑，帶著點疑問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有些清冷矜持。

魏京的手心出汗，平白覺得有些緊張，聲音顫了顫，謝天謝地最終還是說出來了：

"徐眠冬……"

這就算是認識了。

【街道】

出地鐵口的時候也不過才七點半，熱度雖說還沒起來，耀眼的陽光卻是差點把扶著電梯上升的魏京給閃瞎。

魏京用手擋在眼前，低頭大步穿過招攬客人的三輪車夫們。

順著沿街的榕樹蔭走，再抵攏右拐，就能看到一家老字號的包子店。魏京跑去買了一屜小籠包，一口一口，繼續往前走。

像從前一樣，八個包子一吞完，魏京剛好走到小學門口。上次回來還是六年前初一的教師節，光是當時就已經讓她覺得很不適應了，更不要說現在。

小學的名字又換了，大門越來越氣派。原來灰不溜秋的教學樓也被漆成了彩虹色。學校像是要把她們存在過的痕跡一一消磨殆儘，實在是過於殘忍了。

剛好八點，帶著紅領巾的小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地湧進校門。門口的校值日正一板一眼地檢查紅領巾和隊徽。送完孫子的老頭老太太們則拖著小拉車，結伴著往菜市場走去。每個人似乎都忙碌得很。

魏京眯著眼睛，一手插兜，高抬著頭站在忙碌的人群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站了好幾分鐘，惹來不少人指指點點。最後她歪了歪脖子，利落地轉身就走，再也沒有回頭。

她還是在樹蔭底下走。

花台邊邊上，不少老人小孩拿著誇張的廣告塑料扇排排坐。小孩為了買玩具在地上撒潑打滾、連哭帶嚎，跟泥猴子似的。

魏京看了好笑，向一旁的玩具攤走去。她童心大發地買了一個氫氣球，把線綁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一個即將成年的大齡兒童，帶著一個可可愛愛的氫氣球招搖過市，引來了無數小孩的豔羨。

因為帶著氫氣球不方便進超市，魏京就隻在外邊看了兩眼。這裡似乎更不值得她停留。雖說超市大抵都雷同，但這麼徹底的商業化改頭換麵，讓她寧願未曾回來過。

原來這裡有個超市，三樓有個讀書區，那裡是魏京和徐眠冬的童年。不對，這麼說似乎不大嚴謹。事實上，徐眠冬也隻來過一兩次而已。

魏京拖來木頭長條板凳，倆人坐在上麵一人抱著一本書看。隻不過徐眠冬看《簡愛》《呼嘯山莊》，而魏京看她和《查理九世》。

魏京一直覺得，要說這世上看書時最好看的，那一定得是徐眠冬。魏京常常從書頁中抬起頭來，偷偷看她。可她從未發現，隻顧著沉浸在那些晦澀的大部頭中。

絕大部分的時間裡，這裡隻是魏京看書和回憶徐眠冬的樂園。魏京不屑和喧鬨的小屁孩們混在一起，便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席地而坐。

她嘗試著去閱讀徐眠冬鐘愛的磚頭書。剛開始總是痛苦的，然而她卻像是被一種強大的力量驅動著，不求甚解地將那些書都看完了。

魏京喜歡徐眠冬細細的彎眉，喜歡她看書時微微顫動的眼睫，喜歡她那種與生俱來的嫻靜。

她想:

魏京喜歡徐眠冬。

【小報】

徐眠冬喜歡二次元，魏京就喜歡二次元。

魏京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徐眠冬的摘抄她能背得滾瓜爛熟，就連徐眠冬隨手記錄的看過的動漫的名單，她也抄了又抄，即使這一切徐眠冬毫不知情。

跟外表相去甚遠，徐眠冬近乎狂熱地喜歡著二次元。更重要的是，她還是一個資深的腐女。在其熏陶之下，魏京耳濡目染，也算是半個二次元。

魏京很難對什麼感興趣，其實她對二次元並沒有多熱愛。但至少在徐眠冬麵前，她是熱愛的。她熱愛著和她在一起的、為數不多的時光。

快樂過於劇烈，總是難以延長的。

魏京的童年在一次小報後就徹底結束了。

那是徐眠冬唯一一次來魏京家裡。她們擠在小小的臥房裡畫班主任要求的小報。魏京爸媽把門關上了，讓她倆好好畫畫。

她倆坐在床邊，把一整塊木頭畫板按在被子上，再把紙墊在上麵，用蠟筆塗塗抹抹。不光是手上，她們連臉上都粘得是顏色。

畫到後來，倆人不知道怎麼地就玩起來了，互相掐腰撓癢癢。魏京去撓徐眠冬的胳肢窩，讓她仰躺在被子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眼睛裡有光，也許隻是笑出來的淚花，柔順的麻花辮變得蜷曲毛燥，貼在臉頰邊上。魏京漸漸地就停了下來，徐眠冬也漸漸收了笑。

魏京注視著徐眠冬上翹的丹鳳眼，徐眠冬也注視著她。鬼使神差地，魏京緩緩低下頭，在徐眠冬的臉頰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一下。

徐眠冬像是以為她還在玩笑，也學著在魏京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親完還看著她笑了笑。

魏京卻是觸電般反應過來，倉皇低下頭，再也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