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弟子仗著隔音符竊竊私語,卻不知道這些話全都落在了江顧耳朵裡,倒是那些長老精明一些,知道隔音符不保險,並沒有開口,但看向江顧和衛風的目光也帶著幾分不滿。
衛風不知道自己手裡拿的是乾元袋這種至寶,隻當是個很能裝的儲物袋,隨手塞進了前襟裡,趾高氣昂地跟在江顧身邊,平等地給予所有人挑釁的目光。
他忙著耀武揚威,走在前麵的江顧停下來他扭著頭也沒注意到,一腦袋撞到了江顧的後背上。
旁邊的弟子發出了聲嗤笑。
江顧轉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衛風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乖乖站遠了些。
“江長老,久仰大名啊。”阮克己看著麵前俊美的青年,笑道:“那日大殿匆匆一見,也沒來得及同你認識一番。”
“阮長老客氣。”江顧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
阮克己有些驚訝道:“江長老竟然認識我?”
站在江顧身後的衛風強忍著想翻白眼的衝動,旁邊的牧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聽衛風提起過。”江顧扯了扯嘴,“這些年還要多謝阮長老關照他。”
江顧話裡有話,再配上這似笑非笑的表情,意思再明顯不過——小孩早就告過狀了,你們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
阮克己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維持不住,他乾笑了兩聲,“哪裡哪裡,這孩子身世坎坷無所依仗,宗門裡的人對他都多有照拂,都是應該的。”
阮克己自然不會自己背這個鍋——可不止我自己,宗門裡都這樣,誰讓他年紀小沒爹沒媽還這麼有錢呢。
“那日後我自要一一謝過。”江顧嘴角的笑意漸深。
那當然是要一個個地算賬。
阮克己臉色有些難看,“江長老,您是大家族出來的,想必也理解,小孩子嘛,調皮些也無妨,教導幾句便好,何必傷了和氣,您說對嗎?”
你們江家雖然勢大,但陽華宗的水也不淺,你這麼年輕根基尚淺,沒必要為了個徒弟撕破臉。
江顧但笑不語。
站在旁邊的衛風聽不懂他們話裡的深意,他十分厭惡阮克己,更不喜歡江顧笑著同他說話——畢竟江顧都沒衝他笑這麼多!阮克己這個刻薄鬼憑什麼!
“師父,我們去那邊吧。”衛風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江顧的袖子。
“失陪,小孩子閒不住。”江顧對阮克己點了點頭,帶著衛風離開。
剛走了沒幾步,衛風就湊上來小聲道:“師父我跟你說,阮克己這老東西可不是個好人啊,他之前老是去我那兒搜刮東西,我借給他一千萬中品靈石都沒還呢,不,他那根本不是借,就是明搶!”
江顧在他剛出聲的時候就捏了個隔音罩,這蠢貨似乎根本沒說悄悄話的意識,生怕彆人聽不到。
衛風挨得有些近,他伸手抵開了他的腦袋,“好好走路。”
衛風還沉浸在氣憤之中沒有在意,抓著他的袖子咬牙切齒,“師父你彆和他玩,他陰險又歹毒,比那個老變態還要可恨。”
“衛風。”冷冽的聲音帶著絲微不可察的煩躁。
衛風愣了一下,疑惑道:“怎麼了師父?”
“鬆手。”江顧垂眼看向被他攥得皺皺巴巴的袖子。
“哦……哦!”衛風趕緊鬆手,衝他露出了個乖巧又燦爛的笑容,還伸手給他拍了拍袖子上的褶皺。
江顧深吸了一口氣,還沒來及走就被湊上來的長老攔住了腳步。
拜師大典前還有段時間,江顧從未收過徒弟,並不清楚其中的流程,一路上同那些長老虛與委蛇客氣寒暄,大家明麵上和和氣氣,實則暗潮洶湧,大部分人都對他抱著警告和敵意。
衛風的日子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艱難。
他倒不是對衛風抱有多大的同情,但自從知道衛風是自己未來的道侶之後——哪怕這個道侶是用來證道的——他還是下意識地將對方劃成了屬於自己的東西。
衛風的人和東西,哪怕連雲峰上的一塊下品靈石,那也都是他江顧的。
自己的東西他怎麼糟蹋都行,但還輪不到彆人占便宜。
跟在他身邊的衛風還在堅持不懈地說每一個長老的壞話,“……他搶過我的法寶,我剛解開封印還沒焐熱他就給拿走了,我當時才八歲,他用隻烤雞就同我換走了,可惡至極!”
“為什麼不搶回來?”江顧皺眉。
衛風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我當時覺得那隻烤雞挺好吃的。”
江顧生生被他氣笑了。
衛風也樂嗬嗬地跟著他笑了起來,雖然他不太明白師父為什麼忽然對他笑得這麼開心,但他師父笑起來可真好看。
江顧按捺下眼底的殺意,轉身坐到了椅子上閉目養神。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會搶在陽華宗這些雜碎前先弄死這個蠢貨。
衛風卻毫無所覺,站在江顧的椅子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沒一會兒就哈欠連天,扶著江顧身後的椅背半睡半醒,恍惚間隻覺得江顧的肩很寬,趴上去睡覺肯定很舒服。
直到渾厚的鐘聲響徹了整個透春峰。
衛風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隨著解拂雪的聲音,同那些拜師的弟子們一起,挺直了腰背跪在了江顧麵前的蒲團上。
按規矩,他要給江顧敬茶磕頭,江顧要給他賜字簪發。
“師父請喝茶。”衛風跪在地上,行了標準的三跪九叩之禮,然後恭恭敬敬地遞上了茶杯。
江顧接過來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旁邊的長老正樂嗬嗬地摸著自家徒弟的頭,一聲聲地誇“好孩子”,另一邊的長老在給自己的徒弟整理衣襟,衛風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江顧,臉上滿是期待。
江顧實在做不出來那些惡心的動作,無視了他目光,隻淡淡地點了點頭。
衛風低頭摸了摸自己的領子,又悄悄地放下了手。
江顧道:“你乃陽華宗第七十九代弟子,排行臨字輩,便取日月之意,今後道字臨明。”
“謝師父賜字。”衛風結結實實磕了個頭。
江顧隨手從儲物袋中拿了根簪子,將他那高束的馬尾簪了起來,“願你今後修行之路勤勉不息多良師益友,日月臨照俱坦途安處。”
江顧說完這句話,便感應到了天地間無形的規則之力,從這一刻開始,衛風才真正成了他的徒弟,師徒間休戚相關,因果纏繞,冥冥之中便有了牽扯。
衛風也似有所感,抬頭看向江顧的眼中滿是歡喜和孺慕,“謝謝師父!”
在他期待又熱切的目光下,江顧有些僵硬地抬起手來,眼看衛風要將腦袋放到他的掌心,他手腕一偏,拍在了衛風的肩膀上。
卻不想正好拍到了他肩膀的傷處,衛風臉色一陣扭曲,好險沒嗷得一嗓子叫出聲來。
“禮成。”
伴著高昂的唱禮聲,透春峰上空炸開了大朵大朵的煙花,廣場之上人頭攢動,到處都是恭賀道喜聲。
江顧看著他隱忍又強顏歡笑的神情,勾了下嘴角,“起來吧。”
衛風忍著疼站了起來,樂此不疲地靠近他,少年的體溫灼熱燙人,江顧忙著應付旁邊來道賀的長老,也不好將人推開。
不過衛風也沒黏多久,看見玄之衍後同江顧說了一聲,便興衝衝地跑了過去,那裡已經圍了幾個新入門的弟子,同他們年紀都差不多,十七八歲的少年們聚在一起很快就熟絡了起來,外加上又剛剛拜了師父,個個都眉飛色舞興奮到不行。
“江長老如此修為,隻收一個徒弟真是可惜了。”有長老遺憾道:“多收幾個也熱鬨。”
“我資曆尚淺,一個都教導不過來。”江顧淡淡笑道。
“江長老太謙虛了!”
“來來來,這位就是江長老……”
“陽華宗許久沒這般熱鬨過了,入夜咱們要大擺宴席,江長老可一定要在啊……”
“……前些日子聽聞江向雲江大公子在攏雲城,本來想去拜會……”
“說起來我同江家還有幾分故交在……”
不消片刻,江顧身邊就圍了許多人,他雖然不耐煩這些,但處理起來也遊刃有餘,想在江家活下去遠不止會修煉殺人,修仙宗門大族裡的陰私事也不必凡人少,甚至更加殘酷直接。
江顧滴水不露地應付著各懷心思的同宗,抽空瞥了一眼衛風。
衛風正被擠在人群外踮著腳眼巴巴地看著他,和他對上目光的一瞬開心得尾巴都要長出來了,衝他使勁招手,“師父!”
和這些利欲熏心的人比起來,那張蠢臉看著都順眼了幾分。
江顧借口照顧徒弟,擺脫了那些人的糾纏。
“何事?”他帶著衛風走到了處僻靜的地方。
衛風將兩個銀質的護腕遞給他,期待地望著他,“師父,玄之衍他們的師父都給他們戴護腕了。”
“…………”江顧實在搞不明白陽華宗這麼個破宗門到底是哪裡來得這些囉嗦又無用的儀式。
見他沒有要接的意思,衛風變得有些局促起來,微微下垂的眼睛多了幾分小心,他猶豫著要收起護腕,小聲道:“其實不戴也沒關係。”
江顧看了他一眼,抓住了他要縮回去的爪子,拿過了冰涼的護具扣在了少年清瘦的腕子上。
要不是怕這麻煩東西又要掉珠子,他才懶得動手。
“另一隻。”江顧頭也不抬道。
衛風趕忙遞給他另一隻手。
銀色的護腕扣在朱紅的弟子服上倒也看得過去,江顧給他係好了上麵的紅繩,抬頭就被衛風燦爛的笑容晃花了眼。
“謝謝師父!”衛風朝他晃了晃自己的兩隻漂亮的小爪子,“真好看!”
江顧冷淡地瞥了一眼,又嫌棄地移開了目光。
如果抓不住劍,再漂亮也不如剁了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