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白哥哥,對不起,我可能要耽誤你回去的時辰了,我還是睡不著啊……你,能不能晚點走……”說著,小郭姑娘微微頷首,一雙小手抱著被子,眼中倒是泛起一絲惆悵,似是遇到了什麼難解的文章。
“那你為啥睡不著啊,跟哥說說。”某個已經忘記正事兒的人,熱心腸的勁兒上來了壓都壓不住,這會兒竟真的想為這剛剛才認識的小姑娘排憂解難了。這也不能怪他,隻是自打他記事起,幾年來還從未有人挽留過他……
聽到白展堂這麼說,郭芙蓉心下樂開了花,她激動的看著白展堂問道:“小白哥哥是神仙的使者,肯定見多識廣啦!能不能請你給我講講,江湖是什麼樣的啊?是不是特彆有趣?”
小姑娘眼中閃爍著點點微光,就像天上的小星星一般明亮,一如她對江湖的向往。白展堂苦笑一聲,他認得這樣的目光,想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裡知道,那江湖最是天底下吃人不吐骨頭的去處了。
他年幼時,曾聽娘三天兩頭的念叨江湖,小小的孩童便忍不住想象江湖的模樣,可他從小便沒見過爹,娘又忙,他也不是沒問過娘爹在哪,隻是一問起來娘就會生氣,久而久之他也看開了,不問了。他也不是非要找爹不可,隻是娘在做的事好像格外危險,十天半個月不見人不說,每次看見娘的時候,她都是滿身的傷,有的時候還會掛彩……每每想到此處,白展堂都會氣他那從來沒見過的爹,為什麼他要拋妻棄子呢?這樣的人又怎配做他的父親呢!
孩子們在對待雙親不全的同齡人時總是格外刻薄,尤其是像白展堂這樣沒爹的孩子。在娘出門的時候,白展堂都是獨自一人行走江湖,小小的人兒,從不諳世事到如今也漸漸的開始懂得了察言觀色,天知道他吃了多少苦。他知道娘為了不讓他擔心一直在騙他,從來沒跟他說過實話,但他不是個癡兒,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到底還是察覺到了,娘做的事情絕不是什麼普通的事。
如今,他仍是時常會聽見娘提起江湖這個詞,然而在他看來,娘口中的江湖對她們母子倆並不友好,也是這個江湖,逼迫他不得不認清現實,他知道自己膽小,心又軟,見不得彆人受罪,所以無論是武功還是心智,他都發狠似的強迫自己儘快成長起來,不然他要拿什麼保護娘呢?
白展堂知道,自己熟悉的這個江湖不能跟郭芙蓉說,他當年的憧憬與幻想已經被摧殘得寥寥無幾,他想要保護這個小姑娘眼中閃爍的光。
一如年幼時的自己,眼中有光,就有希望。
他聽到自己說:“確實很有趣,你心裡的江湖是什麼樣的,它就是什麼樣的。”
小郭姑娘聽見這句話,高興壞了,便綻開了笑顏,霎時間,她眼中的光便融進了盈盈笑意,化成了一抹細細碎碎的光點,竟是銀河落了進來。
我喜歡這個哥哥,他比師兄們都有趣,她想。
小姑娘笑的很開心,緊接著便打開了話匣子,把她平時聽師兄們說的奇聞逸事通通講了一遍。白展堂不言語,隻一邊微笑著一邊看著她。
“哈呼……今後我也要做個女俠,也要去闖蕩江湖,幫著我爹抓壞人,小白哥哥,今日你回去交了差,到那時你還會繼續做花神娘娘的使者來守護我嗎?”郭芙蓉講困了,打了個哈欠,直困得眼角泛了淚花,她抬起兩隻小手揉了揉眼睛,神色卻還十分認真,努力的張大了眼睛看著麵前從天而降的小哥哥。
倚在床邊的男孩愣了一下,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似是被溫泉浸濕了,唇邊的笑意隨即化開,他看著小姑娘的眼睛,心中尋思著她那天真一問,回答的話便不由自主地從口中流出:“當然會了,你如果需要我了,花神娘娘自然會派我來的。”
“嗯……倘若哪天彆人也需要你了,你也會去嗎?”
“哈哈哈,哪裡有什麼彆人呐,你忘了嗎,我是花神娘娘專門派來守護你的啊。”
小郭姑娘眯了眼睛,臉上的笑容帶著倦意,隻覺自己的上眼皮和下眼皮越發沉了,稍稍一碰便不想分開了。她雖然困極,但是聽了這話,心下還是十分受用的。
“小白哥哥,那我們可說好了,我會記得你的,我認得……你的眼睛……呼……”
什……什麼?
男孩垂首倚在床頭,半晌不曾動彈。
她方才說,她會記得我……哄我的吧?這怎麼,怎麼可能呢……
“這是哪裡來的毛小子,滾!”
“哪來的小叫花子?我可不記得我幾時認得了你爹娘了,快走罷!”
過往不知多少日夜,他隻要一閉眼,耳邊淨是這些年來他聽過的汙言穢語。
“我會記得你的。”
現如今他耳邊隻剩下小姑娘脆生生的一句,叫人聽著便歡喜起來,從心底不由得升騰起一股子暖意。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也許是經年來未曾聽過這樣的話,又或許是被小姑娘毫無保留的善意所動吧。自打落地,他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沒爹的野孩子,隻不過是輕賤人命一條罷了,可他卻未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是被需要、被記著的那一個。無論方才那小姑娘的話是真是假,就算是不記得他,也沒關係。因為在今晚之前,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也鮮少有人這樣好氣兒的同他說過話。
“我也會記得你的。”不論你記不記得我,我都會記得你的。
說話間他翻身出窗,動作輕盈的像是敏捷的黑豹,他蹲在窗邊回頭望了望郭芙蓉,勾了嘴角,一躍而下。
這趟沒白來,好歹知道你叫什麼了,想找你也方便。再見了小妹妹。
郭府後巷角門外,這已經是姬無命第二次被冷風吹醒了,得虧他素日底子好,不然這大風一吹,那鼻水兒還不得跟瀑布似的?要說這京城的風也真是太大了,這麼大的風怎麼不刮來點兒銀子呢?不刮來銀子,把白展堂這個白癡給我刮來總行吧?約好了一個時辰之後在這見麵,這小子怎麼還不來?
不會是……被發現了吧?這小子第一次乾這事兒,被發現也是情理之中……要不然……我進去撈他?
正胡思亂想的功夫,一扭臉兒便看見白展堂站在他麵前。二人沒有說話,隻交換了個眼神兒,拔腿便跑。逆風狂奔了一陣子,兩人估摸著大概跑出去二十餘裡了,才停下來喘口氣。姬無命氣喘籲籲的抱怨道:“這大戶人家也太摳門兒了,值錢的東西都不放在麵兒上,這一趟算是白來了!”
白展堂心下一陣慶幸,還好啥都沒拿,聽那小姑娘說,她的爹是抓壞人的,估摸著不是捕快就是錦衣衛了……如果剛才真拿了人家什麼東西,估計他們二人現在已經被通緝了。小姬斷後一向利落,他們進府的痕跡定是半點兒都不會留下的,至於那小姑娘,應該什麼都不會說的。想到這裡,白展堂笑了笑,借著神仙的名頭扯謊已是罪過了,要是真偷了她家東西,日後見了她,就更要心虛了。
姬無命見白展堂非但不言語,反倒麵露喜色,又想想這次空手而歸,氣不打一處來,衝白展堂吼道:“誒我說!姓白的!我在外頭邊吹風邊等了你半天,你小子還笑?你是撿著啥寶貝了?警告你趕緊交出來啊!彆想黑吃黑!”
白展堂回了神,見姬無命誤會了,趕忙解釋道:“對不住啊小姬,剛才出了點狀況耽誤時間了,我也是空著手的,不信你搜。”白展堂張開雙臂,他身上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姬無命見他神情坦蕩,便信了他是真的沒偷到什麼東西,可是一想到他讓自己白吹了那麼久的冷風,還是氣不打一處來!不耐煩的問道:“你遇到啥狀況了?有啥事兒能絆住你這日行八百的腳步啊?少蒙我了!”
“額那個……我翻窗戶的時候絆了一跤,後腦勺著地進去的,摔暈了!這不是一醒了就來找你了,現在頭還疼著呢!”
白展堂裝得煞有介事的模樣,瞎話隨口就來,他不知道姬無命會不會相信他,橫豎現在給了他一個理由了,想來他也不會再追著問了。
姬無命自然是不會相信他這番鬼話了,心想瞧這小子剛才笑的那樣,他肯定是得了什麼好寶貝了,行,不說是吧,看我怎麼收拾你。
往後的一個月裡,姬無命是有事沒事就叫著白展堂一起出門,坑蒙拐騙無所不作不說,還專挑那危險的事兒來玩。什麼上山抓野獸采“仙草”啦、下河摸大魚啦,但凡是費點勁、有點危險的事兒,全是白展堂來乾。姬無命呢,就負責在邊上看看,時不時一驚一乍的,再時不時捅捅馬蜂窩踢踢魚簍,熱鬨看的甭提多美。
“磨礪”了這半月,白展堂的身手也是越發長進了,每次撈魚從河裡爬上來之後,他都會自省一番,後悔認識了姬無命這個小兔崽子,回回出門兒都給他找事兒,絕對是故意的!白展堂一邊擰著濕衣服一邊尋思著自己怎麼得罪他了?思來想去也不得其解,自此之後便是能躲就躲了。